更新时间:2015-12-22

滚蛋吧！肿瘤君:飘在城市上空的红气球 ——《滚蛋吧！肿瘤君》中的时代、生命与爱情

众所周知，这部电影改编自项瑶（笔名熊顿）在天涯论坛上发布的同名漫画《滚蛋吧！肿瘤君：我与癌症斗争的一年里》。她以治疗过程和内心感触为素材，用幽默细腻、充满想象的漫画展现了与癌症抗争的艰难，以及来自亲人、朋友的关爱和温馨瞬间。她的坚强、乐观感动了很多人，被网友亲切地称为“励志姐”。然而也许是病魔太强大，也许是上帝太爱她，2012年11月16日，她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爱离开了我们。

在电影中主人公和叙述者熊顿依然是漫画家身份，这不仅交代了以熊顿为代表的城市时尚青年丰富而繁忙的工作生活状态，还创造了很多温暖的细节。比如熊顿在深夜独坐医院走廊，在ipad上浏览漫画鼓励自己、送给小病友毛豆的绘本、给艾米道歉发的动画、梁医生看到熊顿为自己画的素描肖像。还有一些具体的事件也忠于原作，比如父亲以为是骗子打电话、胸腔穿刺事与愿违、住院不忘化妆打扮、喜欢摸着妈妈的嘴唇睡觉等。

电影对漫画也进行了更多发挥和改变。漫画中讲了“我”生病与治疗的过程，回忆了家庭亲情，对大都市、朋友的生活则没有太多介绍。而电影更多地写朋友们之间的爱，并且注重城市地标与时代特色。影片开头充满个性的自序首先展现了想象的天马行空和现实的平淡残酷，29岁的熊顿梦想改变世界，却只能被渣男友嫌弃劈腿，被凶上司炒鱿鱼，生日那天在电话里对父母强言欢笑，后来病发晕倒。步步惨淡的走势是对抗肿瘤君的前奏，虽然浓缩了常见的不幸桥段，但足以让我们注意到整个人物群体——城市青年、北漂打拼、时尚娇子、“边缘”人群。

文化的主流与阶层的边缘的矛盾，是电影的第一个精彩之处，让惨淡不悲情，反而带有顽强向上的精神。熊顿的朋友老郑、艾米、小夏，一直支持她关爱她，后来因她而获得改变的勇气。影片介绍他们的方式，不是《天使爱美丽》片头细节、癖好、诗意化的介绍，而是按职业、性格、习惯和爱好这种社会化而非个人化的思维去介绍。这就表明他们是在一个充满网络、金融气息的繁华都市很具有代表性的个体。老郑，一改原作中似乎是男性的老正，是爷们儿气十足的女汉子，做微商和业余拳击手，分别对应当代的中性美、O2O创业、运动健身热潮。艾米是原作中的同名人物，一个经常加班的日企精算师，代表诸多拼搏奋斗走传统工作狂路线的女子。小夏是新角色，同为漫画师，是性格温柔关键时刻给力的男闺蜜，不承担爱情角色，似乎代表着这几年产生的新型男女关系。不可忽视的还有夏梦这个新角色，自带强烈的攻击性、神秘感和女王气场，对她的身世留白，仅使用手攥灭香烟、酗酒、骑摩托车（实际上是电动车）、搁置寄来的礼物、追骂负心男等来点染出花花世界中生命寂灭无息的不甘和骚动。这些强烈而鲜明的时代形象树立在电影中，取代了漫画中点而不明的许多人。原作漫画虽然流传于网络，但个人化色彩浓重，而电影的改编则分散一部分目光注入一个青年群体，是影视要引起共鸣的需要，更是一种视野。

漫画中浓情渲染了父亲、母亲和外婆，而电影中并无强调，这不是忽视，而是从侧面表现这些青年并不是无本之木。他们是父母的独子，是父母最需要的人，独生子夭亡，对生于上世纪60-70年代的父辈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但青年还要不顾一切在大城市拼搏，艰难万分不惜身体也不愿回家找“对口的工作”。一方面是为志趣而奋斗，另一方面，是密集的机遇和汇聚的资源、潮流的改变和时代的际会都在大城市。然而城市有时并非心灵和梦想的家园，熊顿出院回家，儿时收集的彩色橡皮已失去香味，她默默给自己画上29岁的身高线。开头的十字路口、冰冻城市，数次用广角长焦镜头铺开的灯火流动的北京，和夏梦兜风的空寂隧道、叙谈的昏黄路灯，给艾米道歉时窗外模糊的夜景，以及熊顿临终时，雾霭沉沉的帝都。我懂得这种用意，因为当我仰望这个城市，同样能感到自己的渺小孤独和世界的广大。熊顿微薄的力量、脆弱的生命使这种对比更加残酷。影片还借助毛豆、毛豆父亲和送钱的、操着外地口音的乡亲来暗示一种城乡的对比。我在北医三院排队挂过号、看过病，目睹太多外地人不远千里而来的辛苦。他们多半扶老携幼，吃住节省，就为至亲疲惫而来不带着伤病回去。可是医生再尽力，科学的力量毕竟有限。医院是热闹而残酷的地方，电影重点不在展现这个，却从小切口让懂的人心惊感叹。

我想起戴锦华老师曾说过，这个时代不是我们所想的，后革命的、岁月静好的小时代。我认为说这个时代“小”的，是没有把自己的存在和毁灭放在高于个人的意义上去解释，是耽于资本、文化小圈子的青春期幻想，而不是青春本身，青春本身包含了对其消逝的理性思考，所以快乐是有分量的乐观，不是纵欲享乐。电影中不断探讨的生与死，使杂志封面一样绚丽多彩、衣香鬓影、笑闹游戏的小妞气多了眼泪的苦涩。虽然动情的泪在漫画中很少出现，但表现一个时代的瑰丽，也必须对构建这个时代的生命基础进行解构和质疑，这看似矛盾却促使主人公们和观众都去思考——活着是为了什么？生命如何珍惜？自己是否因为害怕失去，就不去争取？命为什么而拼？爱又为谁奉献？有笑有泪的叙述犹如廿一客的抹茶栗子慕斯，清甜中有苦涩，才不失为生命的最好滋味。最广阔的生命，就是敢于去爱、去做、去拥有，想象自己站在山巅的镜头让我联想到《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伫立悬崖、面对天风衣袂飘飘的开阔意境。

如果说电影对漫画个人中心记述的改变是让位于时代视野，那么对病中治疗细节的取舍则让位于爱情。对病人爱上医生这一经典移情心理机制的刻画，是电影的第二大亮点。原作中熊顿是不着重写感情的，她的花痴和绮梦只是一种乐观的调节和积极的自嘲，没有动机、目的和结果，而且梁医生实际上已有家庭。这是符合一般情况的真实生活。在电影中，首先是漫画式言简意赅地交代三位奇葩前男友，然后是对渣男友的示弱、戏弄和痛惩，最后梁医生的形象自然帅气完美。有满足观众叙事想象的原因，也和吴彦祖强大的男神气场有关，更合于病患-医生复杂的互动关系。圆框眼镜、微露胡茬、上嘴唇稍稍绷起的梁医生说：“我负责治病，你负责相信我。”怀着少女心的熊顿本来对帅男毫无抵抗力，再加上她在爱情和事业受挫、生命健康受到威胁的脆弱时期，对梁医生的信赖、依恋和对他女友病逝的同情，使纯挚热烈的爱情在两颗心中萌动。梁医生也变了，他在抢救熊顿时手抖得像实习医生，看到熊顿送他的innisfree护手霜而掩面痛哭……电影中的熊顿和梁医生都像是受伤的孩子，他们互相安慰，用爱去填补彼此的心灵。原作治疗过程中的细节、症状和改变真实细腻，而在视觉影像中，真实的疾病情态被适当地剪裁和省略，但是其严重程度没有减弱。因此，那些会引起人们同情、也会引发恐惧和憎恶的病中哀容被交给了观众的常识与想象，让无数个死亡的样子在我们心中上演。也许死亡在导演韩延看来，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只有这样才能使人们发自内心地明白，祝福之下真实的死亡是残酷的；只有这样才能使人们正视死亡而不去逃避话题，认真思考“死生亦大矣”。

电影中巧妙、直观、诙谐、紧扣流行趋势的想象部分，是第三个精彩之处。从打喷嚏的杀伤力，到心情冰冻了城市，从《生化危机》式的病魔追击、《来自星星的你》唯美韩语的浪漫对白和水墨式、海报体的字幕结合的幽默感，再到同夏梦交往时《甄嬛传》风格的脑洞大开……太符合我们的思维方式。

最后，我对那只夜空中飞舞的红色塑料袋，和蓝天下漂浮的红气球记忆犹新。它脆弱、渺小，看起来彷徨不定，但那红色又是一种时代背景下张扬、强烈而温暖的，生命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