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里》电影剧本


“我们都欠一死,无人例外。”
一首歌开始了,声音似从远方传来,如老式留声机上褪色的回忆——
“我曾修建一条铁路,让火车运行……让它同时间赛跑,一比高低……我曾修建一条铁路,如今它已完工……兄弟,可否施舍我一角硬币……”

片头字幕

背景是一组大萧条时的镜头,令人难忘的淡褐色影像显示出那个时代的特色。面包生产线……煮汤的厨房……在美国西部的干旱尘暴区,逃荒者向西而行,他们背着仅有的财产,眼神中充满绝望……趾高气扬的黑帮头目炫耀着他们靠贩卖私货积聚起来的财富……美国军队的军棍雨点般落在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身上,这些老兵食不果腹,早已被人们所遗忘。距国会大厦仅咫尺之遥的胡佛村(注1)在熊熊燃烧……
所有的这些面容,所有的这些生活,就发生在并不遥远的过去……

外景,田野,白天(慢动作)
……画面呈深褐色调。柔荑花在燠热的空气中摇摆。一小片布料挂在荨麻上,无精打采地飘动着……深褐色渐渐褪去。蚊子聚成一团,蜻蜓在蚊群中横冲直撞。那一小片布料显出本色——浅黄色……突然,一个持枪男人冲进柔荑花丛,横掠过画面,出画……接着,另一个男人冲进画面……然后,又是一个……都拿着来复枪,分开荆棘丛觅路前行,出画……现在过来的是克劳斯·德特里克,一个比起穷人来境况要略胜一筹的农夫。他的臂弯里挂着一枝双筒猎枪。他看到那块布片,停住脚步,神情惊恐。他扯下布片,转过身去,痛苦地高声叫喊着什么……更多的人冲入画面,以一种如在梦中的优雅的慢动作从我们身边掠过。有一个人领着一队猎狗,他试着把栓狗的皮带解开。鲍伯·麦吉警官高声叫嚷着,以免人们走散了。……伴随着这些画面,我们听到了一个蛇一般“嘶嘶”作响的可怕的耳语声——
耳语(画外):你爱你的姐妹吗?如果你敢出声,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这一可怕的声音消失了。
(切至)

内景,乔治亚州松林养老院,早上(现时)
一个钟表式收音机正在播报早上的天气情况,预报有雨,这一预报一下子把我们从过去带到了现在。80多岁的保罗·埃奇库姆从睡梦中醒来,开始了新的一天……

内景,保罗的房间,早上
保罗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一丝不苟地扣好衬衣的扣子。他拿起发刷,开始梳头……

内景,走廊,早上
年迈体衰的老人们像鬼魂一样在走廊里来回踱着。一位老妇人靠着助步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一位老先生扶着双拐蹒跚而行。石灰石的地面,呈现出单调的绿色。
保罗走进我们的视线之中,就年龄而言,他称得上步履轻捷。他不时地低声跟别人打招呼。

内景,早餐室,早上
几十个退了休的老人在用早餐,啜饮着淡而无味的咖啡或茶。有些人在聊天,其他人则更喜欢独处,有人无精打采地凝视着虚空。
保罗进来,看到伊莱恩·康奈利正与其他几位老妇人坐在一起喝茶。她也已经80岁了,举止优雅,是他在这儿的最好的朋友。她向他微笑了一下,表示问候。他潇洒地眨了眨眼作为回答,这使得她笑得越发开心了。
保罗越过长餐桌前的几个人,伸出手去,偷偷地从一个餐盘中拿了两片剩下的凉面包。他又给伊莱恩使了个眼色——待会儿去找你——然后离开了。

内景,厨房门口的走廊,早上
保罗悄悄地溜到后门。没有人注意到他。墙上并排挂着几件一模一样的红色塑料雨衣。他自己动手取下一件,小心翼翼地慢慢溜到门外,成功地逃出了养老院。

外景,养老院,远景,早上
养老院坐落在山谷内,四周是林木葱郁的山丘。雨雾在树梢上飘荡。
保罗出现在镜头里,前景。他穿着借来的雨衣,爬上山脊,回头俯视下面的山谷,深吸了一口气——他是一个喜爱散步的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烤面包片,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奋力往上爬。
仰拍:养老院和上面的山脊
……我们从远处看着保罗,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吃力地向远处的树林边攀登。一辆轻型货车隆隆地驶进画面,停了下来。贴在汽车保险杠上的小标语赫然出现:“我见到了上帝,他名叫纽特·金格里奇。”
布拉德·多兰从车内出来。他是一个30岁左右的护理员,穿着时髦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来上班。他凝望着山脊,皱起眉头,低声咕哝着——
布拉德:老混蛋。
他“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向养老院走去。

外景,树林,早上
摄影机下移。穿过树丛,我们可以看到保罗在林间小径上漫步,嘴里嚼着一小块烤面包。他穿的那件塑料雨衣看起来活像一件骑士的斗篷。
四周一片静寂,就像是在教堂里。仅有的声音是鸟儿的啁啾声和啄木鸟啄击树木的“笃笃”声。一阵簌簌的声音使保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转过身来,大惊失色,喃喃自语——
保罗:哦,天哪……
反打镜头。一只美丽的雄鹿距他不足20英尺,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中,它呼出的气凝成了一团水雾。他们一动不动地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
然后,那只鹿一跃而起,消失在层层的枝叶中。保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他又咬了一口烤面包,继续向前走……
摄影机追踪保罗的目光拍摄。摇镜头。在小径的前方,有两座旧的木头仓库。

内景,木屋,上午
里面光线很暗,年久失修,布满了蜘蛛网。我们看到保罗从外面凑近了肮脏的窗户。他走到玻璃前,好奇地向内窥视。
(化入)

外景,养老院,白天
保罗散步归来,走近了后门。他伸手去抓门把手……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从垃圾箱后蹿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猛地转过身来,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那个人是布拉德·多兰,穿着护理员的制服。
布拉德:出去散步了,保罗?
保罗:放开……
保罗试图把手挣脱出来,可多兰抓得很紧。
布拉德:你穿这件雨衣干什么,唔?这不是你的雨衣。
保罗:我从那边的墙上拿的,那里有整整一排雨衣。
布拉德:这不是为你准备的,保罗,这是问题的关键。那是给工作人员准备的。
保罗:我只是借用。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妥。
布拉德:这跟妥当与否无关,而是跟规则有关。你可能以为像你这样的老家伙可以不必再费心管什么规则了,可事实不是这样。
布拉德的眼珠一直在滴溜乱转——他显然并不觉得训斥这些年长的人有什么不对,只要不被人当场抓住就行。
保罗:如果我违反了规则,我愿意为此而道歉。
布拉德:毕竟,你在树林中又没什么正事儿可干,特别是在这下雨天。你要是跌坏了屁股可怎么办,呃?你以为谁能去把你这副老骨头扛下来?那是我,是我去扛。
保罗:你出口伤人!
布拉德:你究竟去那上面干什么?你太老了,干不了那事儿了。那你在那儿干什么?
保罗: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散散步而已,就这个,没别的。我喜欢散步!
布拉德猛地抓住了保罗的另一只手,本来那只手是一直紧紧地握着拳的。
布拉德:来吧,松开手,让老爹我瞧瞧。
保罗张开手掌,露出一小块皱皱巴巴的烤面包,他手上给弄得全是油。
伊莱恩(画外):保罗?
他们转过身来。伊莱恩站在纱门里,手里端着一杯茶。布拉德眼睛转了一下,猜想着她到底看见了多少。伊莱恩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从她的声音中什么都听不出来。
伊莱恩:我看见你回来了。觉得你可能想喝点儿茶。(稍顿)你进来吗?
保罗:多兰先生和我在……闲聊。谈谈天气。我想我们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布拉德把保罗的手松开,然后凑到他面前——
布拉德:保罗?如果你告诉别人我捏你的老爪子,我就说你得了老年妄想症。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谁?
布拉德走开了。保罗转过身,看着他离去。纱门开了,伊莱恩走出来,面色苍白。保罗勉强向她微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切至)

内景,电视房,白天
杰利·斯普林格掌握着遥控器。电视房里的观众几乎要被他气疯了。摇镜头展示出几十个坐在沙发椅或折叠椅上看电视的老人。一个名叫皮特的老黑人向几位老妇人抱怨着——
皮特:我们干嘛总看这种垃圾节目?
老妇人甲:这节目很有趣。
皮特:有趣?一堆废话,他们谈的东西没意思透了……
镜头摇到坐在后面的保罗和伊莱恩身上。他们正在悄悄地谈话,保罗一边谈话一边抚摸着自己青肿的手。
伊莱恩:我们应该举报他。
保罗:那他就更恼火了,这样做对每个人都不利。
伊莱恩:他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发坏,保罗。他针对的是你。(移开目光)你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吗?没有。他就是一个横行霸道的恶棍。应该制止他了。
保罗:伊莉,求你……
皮特坐在电视跟前,不停地换频道。
老妇人们:……经典电影频道还在前面……过了家庭购物频道……再往前……
他找到了经典电影频道,上面正在播放一部老影片——弗雷德·阿斯泰尔和琴逑·罗杰斯主演的黑白歌舞片《大礼帽》。观众中起了一阵愉快的反应——
老妇人乙:哦,太棒了……
保罗无聊地把目光转向电视……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了,仿佛认出了什么,显得心情沉重。
伊莱恩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
他把目光移开了……甚至一度打算走开……最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往事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而他,可以说,已经决定承受往事的冲击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电视上。荧屏上,弗雷德和琴逑开始演唱他们那首著名的歌曲《偎依》。阿斯泰尔的歌声美妙而又轻松——
弗雷德·阿斯泰尔:“天堂,我在天堂……我的心在狂跳,我几乎无法言语……”
镜头慢慢推向看着电视的保罗。其实他宁愿把目光从荧屏上移开,但这部影片死死地攫住了他,比布拉德·多兰抓得还紧。伊莱恩迷惑而又关切地看着他。
伊莱恩:保罗,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回答。他听到的只有音乐,能看到的只有那些舞者。屏幕上的演员在银光闪闪的往昔世界里穿梭滑行,舞姿优雅,恍若幽灵……
保罗突然痛哭失声。
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活动都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他,有些眼光充满关切,另一些则仅仅是好奇。保罗坐在椅子上,脸埋在手掌里啜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伊莱恩:保罗……天哪……
护理员(冲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保罗:没事……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另一个护理员出现了——布拉德·多兰。他把手放在保罗肩上,俯下身,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布拉德:怎么了,保罗?干吗“呜呜呜”的?出什么事了?
伊莱恩把他的手拨开,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
伊莱恩:你不来帮忙,埃奇库姆先生情况会更好。谢谢你。
布拉德直起身,摆出一副“随你便吧”的姿态。伊莱恩扶着保罗站起来,带他离开了电视房。
(切至)

内景,日光室,白天
保罗凝视着窗外,若有所思,神色疲惫不堪。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和远处的草坪上。
伊莱恩坐在他对面等着,希望他能够开口说话。
保罗(低声):我觉得,有时候往事会抓着你不放,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太傻了。
伊莱恩:是因为这电影吗?(移开目光)是不是?
保罗:我已经很久没提这些事了,伊莉。60多年了。
她伸出手,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伊莱恩:保罗,我是你的朋友。
保罗:是的。是的,你是我的朋友。
保罗思忖着,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他是否可以谈论那件往事了……然后下定了决心,觉得自己可以这么做了——
保罗:我是否曾经告诉过你,在大萧条期间我是一名监狱看守?
伊莱恩:你提过这事。
保罗:那我有没有提过我掌管的是死囚牢房?而且我还负责监督行刑?
这确实是个惊人的消息。她摇了摇头。
保罗:他们总是把死囚牢房叫做最后一里路,不过我们把我们的牢房叫做绿里,因为地面是褪色的石灰石的颜色。那时我们已经有电椅了,我们叫它老火花。(停顿了一下)我已经活了许多年,伊莉,但是1935年是最令我难忘的一年。那是我尿道感染最重的一年,也是与约翰·科菲和那两个死去的小女孩有关的一年……
(淡入黑暗)
在漆黑的银幕上,现出标题:“两个死去的小女孩”。
(切至)

外景,乔治亚州的田野,白天(1935年)
几百个犯人在田野上劳作,手中的鹤嘴锄随着他们吟唱的囚歌节奏整齐地一起一落。看守们骑着马来回巡视,来复枪口指向天空。
一辆20年代末出产的福特牌囚车沿着公路“呼哧呼哧”地驶进画面,在炎热的空气中扬起一长溜尘土。车的后悬架被压得低低的快要蹭着地面了。

外景,冷山监狱,远景,白天
一座大萧条时期的南方监狱。囚车在满是车辙的土路上颠簸行进,它驶向监狱大门……

内景,E号牢房的洗手间,白天
……此时,保罗·埃奇库姆站在狭小的洗手间里,试着小便。他那时四十出头,身着制服,神情痛苦,额上渗出了汗珠。

内景,E号牢房(绿里),白天
布鲁托斯·豪威尔(由于他令人生畏的大块头而得了个绰号,叫“布鲁托”(注2),但他其实是个生性细致体贴的人)站在这排牢房的入口处,透过一个了望孔向外张望。他看到囚车停在了监狱大门口。
他转过身来,向坐在落满灰尘的办公桌前的同事迪恩·斯坦顿点头示意,然后穿过绿里——一条宽阔的走廊,铺着褪色的绿色漆布,长约60步左右,两边各有四个大囚室。
布鲁托走到洗手间前,听了听动静,然后轻轻敲门。
布鲁托:保罗?犯人到了。
保罗(画外):上帝。等一下。
布鲁托耐心地等着,有些不安。他终于听到了细细的水流声和一声压低了的痛苦呻吟。
布鲁托:你还好吧?
保罗(画外):就像有剃刀在割一样。
门开了,露出保罗那苍白的汗水涔涔的面庞。
布鲁托:你应该请一天假,去看医生。
保罗:在有新犯人要来的时候?你知道这不可能。而且,比前几天好些了。我想它快要通了。
他们听到外面的囚车隆隆地爬坡,同时按响了喇叭。保罗向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各就各位。他走过绿里,经过那些囚室。囚室里住着两个犯人——一个是来自沃希托的印第安人阿伦·比特巴克,另一个是个瘦骨嶙峋的法裔路易斯安那人,名叫爱德华·德拉克鲁瓦(“德尔”)。
德尔:来新人了,老板?
保罗:与你无关,德尔,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保罗来到绿里的尽头,在一个空囚室前站好(在绿里的尽头,是E号牢房的“禁闭室”——一个装着“衬垫”的房间,可以把狂暴的囚犯关到里面,让他冷静下来。不过这个房间并不经常使用……实际上,此刻它还兼做储藏室)。
布鲁托从了望孔向外瞧。囚车停在了外面。
布鲁托:该死,他们在压着车轴开车。怎么搞的?弄断弹簧了?
E号牢房的看守珀西·韦特莫尔和哈里·特韦尔里格从后车厢里下来,转身……
更靠近后车厢的角度: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这个新犯人的黑色的大脚。他双脚一落地,囚车后车厢的弹簧立刻回到了原位。
布鲁托看见向这边走过来的犯人,双眼稍微睁大了一些。
布鲁托:保罗?你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跟这个犯人一起走进囚室里?
保罗:为什么?
布鲁托:他块头太大了。
保罗:不会比你更大的。
布鲁托瞅了他一眼——你等着瞧吧,然后去把门打开。一大片炎热而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使我们得以好好地端详一下:
约翰·科菲。他是个体格魁梧的黑人,大约7英尺高,300磅重,头剃得精光发亮,皮肤上疤痕累累,他的囚服(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大号的囚服)仅长及他的小腿。他看上去既迟钝又迷惑,仿佛在思考自己这是置身何处,为什么会到这里?珀西和哈里领着戴着镣铐的科菲向E号牢房走来。珀西从定制的皮套里抽出山核桃木警棍,叫道——
珀西:死刑犯来了!死刑犯来了!

牢房内
保罗从自己所站的地方看不到他们,但他绝对可以听到珀西的喊声。
保罗:上帝,他到底在嚷什么?
门口的布鲁托只是转了转眼珠。珀西首先走进门来,嘴里还在叫着——
珀西:死刑犯来了!
……科菲进来了。他在进门时不得不低了一下头,他那庞大的身躯塞满了门框,完全挡住了身后的布鲁托和迪恩。所有活动都停顿了片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珀西用力拉着这个大块头犯人的袖口,领着他前行,嘴里还在叫着——
珀西:死刑犯来了!死刑犯……
保罗:珀西,够了。
珀西住了口,表现出不满。保罗对此并不理会,只是示意他们继续前行。他们几个人走过通道,布鲁托和迪恩跟在后面。
布鲁托:你决定跟他一起走进囚室?
保罗(看看科菲):你会惹麻烦吗,大块头?
科菲缓缓地摇了摇头。保罗从哈里手中接过夹在写字板上的转狱文件,转身走进了囚室。
科菲站在囚室外等着,好像不懂这道程序。保罗示意他进来。他开始缓慢地移动,但是珀西用警棍狠狠地敲了他一下,让他动作快一点。
科菲缩了一下身体,走进囚室。保罗怒视着珀西。珀西站在一旁,用警棍轻轻敲着手心,就像一个迫不及待地想玩一下玩具的人。
保罗:珀西。医务室正在搬家。你干嘛不去看看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珀西:他们所需的人手都齐了。
保罗:你干嘛不去看看他们的人手是不是齐了?(移开目光)我不管你去哪儿,只要你此时别在这儿待着。
珀西的脸“唰”地红了,警棍在手里乱转。他看上去好像要说点儿什么,但是他想了想,还是怒冲冲地沿着通道走了……
……看到德尔趴在铁栏上微笑。暴怒之下,珀西挥起警棍,打在德尔的手指上。“啪”的一声。德尔一下子跳了起来,惨叫一声——
德尔:噢,天哪,他打碎了我的手指!
珀西:这下你不会再傻笑了吧。
保罗:该死,珀西!从我的牢房里滚出去!
珀西轻蔑地扫了保罗一眼——你的牢房,呃?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德尔跪在地上,痛苦地啜泣着。
德尔:哦,该死,头儿,他真打碎了我的手指……
保罗:我们会给你治的,德尔,现在安静下来,照我说的做!
德尔不说话了,只是还在呻吟。保罗转向科菲。科菲看上去被这场混乱弄得心神不定。
保罗:如果我让哈里把镣铐除去,你会乖乖的吗?
科菲点头。哈里进来除去了镣铐。
保罗:你的名字是约翰·科菲。
科菲(严肃而且平静):是的,先生,头儿,就像那种饮料,只不过拼法不一样。
保罗:你会拼写,是吗?
科菲摇头。哈里走了出去。
保罗:我叫保罗·埃奇库姆。如果我不在,你可以找特韦尔里格先生、豪威尔先生和斯坦顿先生……就是那边的几位先生。(停顿了一下)这里跟监狱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很安静,我们喜欢保持安静。
科菲用心思考着他的话,神情困惑。
科菲:刚才不是我弄出那些动静的,先生。
保罗(眼睛眯了起来):你在拿我开心,约翰·科菲?
科菲:没有,先生。
保罗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便接着说了下去——
保罗:你在这儿能过得很舒服,也能过得很难受,这要看你自己的表现。如果你守规矩,就可以每天到运动场上去散步。我们有时候甚至还会用收音机给你们放音乐听。有问题吗?
科菲一秒钟都没错过,好像一直在等着发问——
科菲:到了睡觉时间你们是不是还开着灯?
保罗眨了眨眼睛,这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科菲不安地微笑着,仿佛知道自己问得很蠢。
科菲:因为有时候我在黑暗中有点儿害怕。如果是在陌生的地方的话。
保罗看了看自己的手下,他们正在彼此交换眼色。
保罗:这儿整夜都会很亮。我们会开着走廊上一半的灯。
科菲:走——廊?
科菲看上去很困惑,保罗指了指绿里的天花板上的一排灯,灯用铁丝网罩着。
保罗:就在那儿。
科菲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他向保罗伸出了手,仿佛是想表示一下礼貌。保罗犹豫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然后做出了令手下人更加震惊的举动,他握住了科菲的手。科菲的大手把保罗的整个手都盖住了。科菲温柔地握了一下,放开了。
保罗走出囚室。布鲁托关上门,上了锁。科菲站了片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蜷缩到帆布床上,双手夹在膝盖之间。
他抬头看着保罗,声音低得像耳语——
科菲:我没办法,头儿。我想挽回,但太迟了。
保罗转身,领着他的手下向绿里的另一头走去……

保罗的办公室
……片刻后,他们进来了。保罗怒火中烧,但他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保罗:迪恩,带德尔去医务室,看看他的手指是不是断了。
布鲁托:当然断了,我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了。该死的珀西。
哈里:你听到我们把那个大家伙带进来的时候他喊了什么吗?
保罗:怎么能听不见,哈里?整个监狱都听见了。
布鲁托轻蔑地哼了一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其他人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布鲁托:你把他打发出绿里,可能会惹来麻烦,恐怕你得为此付出点儿代价。他会为此而找你碴儿的,记着我的话吧。
保罗:他非要找碴儿,就由他去吧。现在我想听听这个新犯人的情况,除了他个头有多么大之外,好吗?
布鲁托(微笑):大得吓人,他妈的。
保罗:看起来很听话。好像他们送了个低能儿来让我们行刑。
哈里:不管是不是低能儿,就凭他干的事,该让他下油锅。给你……
哈里把几个用橡皮筋捆着的信封丢到保罗面前的桌子上——科菲的档案。
哈里:……能让你毛骨悚然。
(切至)

外景,E号牢房的院子,白天
有一小块空地是留给绿里的犯人的,用铁丝网同监狱的主院隔开了。阿伦·比特巴克在看守比尔·道奇的监视下,绕着空地散步。
我们看到保罗独自坐在露天座位上,科菲的档案放在他的膝头,他若有所思地打开装着三明治的棕色袋子。在他开始阅读时,镜头缓缓推向他……

外景,德特里克的农场,清晨(闪回)
……我们看到克劳斯·德特里克走出房子,走向仓房,拿着一只牛奶桶,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地平线上是一个孤独的人影。他消失在仓房里……
……我们等了很久。后景,房屋里非常安静,鸡群在前院咯咯叫着,刨着……
……一个女人的尖叫打破了寂静。克劳斯再次出现,扔下桶,冲向房屋……

保罗坐在露天座位上
……保罗翻页,继续阅读……

内景,德特里克家,清晨(闪回)
克劳斯冲进来,发现妻子玛乔丽吓得要发疯了。
克劳斯:怎么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到底怎么了?
玛乔丽:女儿!女儿们不见了!
她拉着他穿过房子,来到用屏风隔开的门廊里,他们12岁的儿子豪伊指着地面,叫着——
豪伊:爸爸!爸爸,看!血!
克劳斯惊呆了,他看到地上溅着鲜血,纱门也被卸下来了……
克劳斯:噢,上帝。

保罗坐在露天座位上
……保罗心不在焉地又咬了一口三明治,食不知味,接着读……

内景,德特里克家,清晨(闪回)
……屋里乱作一团:克劳斯抓起猎枪的子弹带,豪伊给他在圣诞节时得到的22毫米口径的来复枪上子弹,玛乔丽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克劳斯:该死,女人,去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往西边去了!记住我说的话!西边,听到了没有?
……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屋子,去抓听筒,后景,父子两个消失在门廊中。
玛乔丽:接线员!接线员,你在接听吗?哦,上帝,有人抓走了我的小女儿……

屋子外面
克劳斯和儿子从屋子里冲出来,跟踪着血迹追过院子……

保罗坐在露天座位上
保罗长出一口气,翻过一页纸……

外景,乡路/田野,白天(闪回)
我们看到轿车与卡车驶过来,拿着来复枪的男人们从车里跳出来,拥下斜坡,冲向田野,克劳斯在田野上叫喊着,挥舞着双臂。麦吉警官从路上滑下来,他提高声音,指挥行动——
麦吉:我要求把所有的子弹都退出来!听到了吗?把子弹退出来,我不希望今天有人被误伤!波波,狗在哪里?
从卡车后厢里给放出了警犬,它们嚎叫着,冲下斜坡,领着人们追踪……

多角度拍摄
……警犬带着我们穿过柔荑花和灯心草……来到克劳斯发现一小片淡黄色布料的地方,转身,高叫着……
克劳斯:哦,上帝,这是凯西的……
……他们继续追踪。突然,他们停住脚步,发现了一片被践踏过的草地,上面血迹斑斑。一件沾满血污的女孩睡衣挂在一棵树的低枝上。这是一些身强体壮的男人,但是即使是他们,看到这一幕也仿佛是要呕吐或者昏倒在地。他们的血液凝住了。一声非人的嚎叫从前方传来,这声音跟他们以前听过的任何声音都没有相似之处。人和狗都毛骨悚然。

保罗坐在露天座位上
保罗安静地翻了一页,摇了摇头……
保罗:上帝。

外景,田野,白天(闪回)
男人们退掉了子弹。所有人都被吓呆了。麦吉一跃而起,其他人跟着克劳斯向前冲去——

河流
……他们走向远处的树,向非人的嚎叫声靠近……
……他们停下脚步,惊恐地凝视着。
约翰·科菲坐在河边,工装裤上血迹斑斑,两只大脚张开。他正在发出非人的嚎叫声,因为心如刀绞,他的面庞扭曲着,不时停下来急促地深吸一口气。德特里克九岁的双胞胎女儿的赤裸的身体蜷在他的臂弯里。她们的头发本来是金色的,现在却被鲜血粘在一起,紧贴在头上。
静止的画面。男人们注视着。约翰·科菲嚎叫着。一列火车喷着烟穿过后景。
克劳斯·德特里克打破了这静止的一刻。他猛地扑向河边。其他人想抓住他,但他甩开他们,扑到科菲身上,尖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愤怒。他又踢又打,拳头上下翻飞。科菲却似乎全无感觉。
其他人抓住克劳斯,把他拖开了。他跪倒在河岸上,双手掩着脸啜泣。豪伊跑到他身边,扑进父亲的怀里。他们紧紧地拥抱着,悲不自胜。
突然又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科菲撕心裂肺的嚎啕声。提着来复枪的男人们在他身边形成了包围圈,不过他几乎根本没注意到他们。麦吉走上前,显得不太有把握。
麦吉:先生。
科菲立刻安静了下来,但依然泪如泉涌。
麦吉: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科菲点头)你的名字?
科菲:约翰·科菲。就像那种饮料,只不过拼法不一样。
麦吉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警惕着任何突如其来的举动。
麦吉:这儿发生了什么事,约翰·科菲?你想告诉我吗?
科菲:我没办法。我想挽回,但太迟了。
麦吉(稍顿):小伙子,你因为谋杀而被捕了。
麦吉冲着科菲的脸啐了一口……

保罗坐在露天座位上
保罗微微一惊,中断了阅读,抬起头来,发现监狱长哈尔·莫尔斯正站在他面前。他略微有些不快。
哈尔:我打断你了?
保罗:我差不多读完了。
保罗把档案收好,哈尔坐到露天座位上。
保罗:你的漂亮女孩怎么样了?
哈尔:梅琳达情况不太好,保罗。压根儿就不好。昨天又因为头疼而卧床不起了。更糟了。她的右手也变得虚弱无力了。
保罗:医生们还认为那是偏头疼?
哈尔轻轻摇了摇头。
哈尔:明后天我要带她去印第安诺拉休养一下。照个透视什么的。她快要吓死了。
说实话,我也是。
保罗:如果他们能用X光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也许他们就能治好它。
哈尔:也许。
他抽出一封信,递给保罗。
哈尔:刚到的。比特巴克的行刑日期。
保罗瞥了一眼比特巴克,浏览了一下信件,点了点头。
保罗:你特意跑过来,不会是只为了给我这份行刑日期吧?
哈尔:不是。大约20分钟前,我接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电话,是从州首府打来。你真的命令过珀西·韦特莫尔离开牢房吗?
保罗:是的。
哈尔:我确信你有你的理由,但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本州州长的夫人恰巧只有一个侄子,而他的名字又恰巧是珀西·韦特莫尔。我有必要告诉你这电话是怎么回事吗?
保罗:小珀西给他的姑妈打了电话,像学校里的小丫头一样叫个不停。(哈尔点头)他有没有提到,他今天早上仅仅因为任性就攻击了一个囚犯?他打断了德尔左手的三根手指。
哈尔:这个我没听说。我相信她也没听说。
保罗:此人卑鄙、粗心,而且愚蠢。作为一个看守,他真是糟透了。他迟早会伤害别人的。说不定还会更糟。
哈尔:你和布鲁托斯·豪威尔得保证别出事。
保罗:说得容易。我们又不能每时每刻都看着他,哈尔。
哈尔:坚持一下。可能不用坚持太久。据可靠消息,珀西已经申请去布莱尔里奇工作了。
保罗:那个精神病院?
哈尔(点头):行政工作。薪水更高。
保罗:那他干嘛还待在这儿?他有办法让自己的申请获得批准……他妈的,靠着自己的亲戚,他想干什么工作就能干什么工作。
哈尔没有回答。保罗的目光移向比特巴克——
保罗:告诉你,我觉得他就是想眼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被电死。
哈尔随着保罗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他的意思。
哈尔:哦,那么这就是个机会,是不是?可能他看完以后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在此期间,你要避免跟他发生纠纷。
保罗:当然。
哈尔:谢谢你,保罗。
哈尔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保罗:代我向梅琳达问好。我敢打赌,X光会证明梅琳达什么病都没有。
哈尔走开了,好像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保罗再次看着信……

定焦镜头:信
……标题:“行刑日期”。
(化入)

内景,保罗家,夜
凌晨时分,保罗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喝着牛奶,听着收音机里播送的轻柔的音乐。简妮丝·埃奇库姆出现了,她睡意朦胧,拖着脚步走下楼。
简:保罗?
保罗:哦,是你。音乐声太响了?
简:不是。是因为床上我丈夫通常睡的那一块地方空着。
保罗:他今晚好像睡不着觉。
她进了厨房,抚摸着他的头发。他俩伉俪情深,彼此了解。
简:担心梅琳达和哈尔?是这件事情让你失眠吗?
保罗:是的,没错。事情……
简:事情……
她坐在他的腿上,对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你休想轻易蒙混过关。
保罗:今天来了一个新犯人。一个体格魁梧、头脑简单的家伙。
简:我能不能听听他干了些什么?
保罗:不能,家里有一个人失眠就足够了。(轻声)世界上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上帝怎么会允许发生这种事。
她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左眉上方那个特别的地方。他身体颤抖起来。
简:你干嘛不上床?我有办法帮你入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保罗:不。我的泌尿系统还是有问题,不想传染给你。
简:你去看过塞德勒医生吗?
保罗:不,他会让我吃磺胺药片,然后我会吐得满办公室都是。让它自然而然地发展吧。谢谢你的关心。
她又吻了吻他的左眉上方。他微微一笑。
简:可怜的家伙……
(化入)

定焦镜头:铜插头擦亮了,开关涂上了油,电线也试验过了……

内景,行刑室,夜
……杰克·范·海和几个人正在对电椅进行养护。保罗用沙纸仔细地擦磨接线插头。迪恩给电椅的木扶手打蜡上光。
保罗和迪恩停了下来,觉得自己听到了从E号牢房传来的笑声……接着布鲁托轻声地召唤他们。
布鲁托(画外):保罗?迪恩?

内景,E号牢房,夜
保罗和迪恩进来,发现布鲁托正拚命压住笑声,以免把囚犯们吵醒。他们随着他的目光向绿里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又把目光转向他,好像他是个疯子。
布鲁托:我想立法机关又慷慨解囊,雇了一个新看守。(移开目光)再看。他就在那儿。
保罗和迪恩又向绿里望去,这一次他们看到了:一只褐色的小老鼠正沿着绿里爬过来。它跑了一小段距离,向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是在查看在自己的囚室里打鼾的囚犯,然后又往前冲一段。
保罗:他在查监。
这话让他们都忍俊不禁。老鼠跑得更近了。迪恩开始感到不安。
迪恩:老鼠这么接近人是不正常的。也许它有狂犬病。
布鲁托:哦,上帝呀。你这个大老鼠专家。鼠人。你看到他嘴上有泡沫了吗,鼠人?
迪恩(迟疑):我根本没看到它的嘴。
这下完了——保罗和布鲁托爆发出了笑声。老鼠在他们面前止步,仰头瞧着,把尾巴一本正经地蜷在爪子旁,若有所待。看守们看得入了迷,不再笑了。囚室里的比特巴克被惊动了,坐起来瞧着。
布鲁托从他吃了一半的咸牛肉三明治上掰下了一小块儿,用两根手指捏着,小心翼翼地递出去。老鼠站起来,用又黑又亮的小眼睛评估这块食物的价值。
迪恩:噢,布鲁托,别给它!要不然我们会被老鼠包围的……
布鲁托(对保罗):我只是想看一看它会怎么做。可以说是出于科学研究的兴趣。
保罗耸耸肩。布鲁托把那一小块食物抛到地上。老鼠抓起来就吃,像耍把戏的狗那样坐着。
然后老鼠转身沿着绿里匆匆地跑了回去,从绿里尽头的禁闭室门下消失了。迪恩看了保罗一眼,表示“我警告过你们了”。
迪恩:它躲在该死的禁闭室里。你知道,它一定会把墙上的“衬垫”咬下来,给自己做个温暖的小窝。
布鲁托局促不安地看了保罗一眼——
去吗?保罗叹了口气。
保罗:好吧,我们把这只该死的老鼠抓住。
他们威风凛凛地走向禁闭室,仿佛重任在肩。科菲醒了,从帆布床上向外瞧。
科菲:我看见一只老鼠跑过去。
保罗:你是在做梦。接着睡觉吧。
科菲:不是做梦,真是一只老鼠。
保罗:什么都瞒不过你。
保罗开了门上的锁,门里是一个镶着“衬垫”的房间,堆满了杂物:清洁工具、油漆桶、拖把和梯子,应有尽有。布鲁托脱掉外衣。保罗从一只铁桶里抓起一只拖把,递给迪恩。
保罗:迪恩,守着门。如果它想从你身边溜走,就狠狠地打。
迪恩:是打布鲁托还是打老鼠?
布鲁托:哈哈,鼠人。
布鲁托和保罗开始搬动那些沉重的杂物,使劲把一只不用的档案橱推出来……
他们把最后几只沉甸甸的油漆桶一个一个地传了出来。保罗和布鲁托屏息凝神地查看空无一物的禁闭室。他们转身看着迪恩,目光灼灼。
保罗:你让它从你身边溜走了。
迪恩:不,我没有,我一直守在这儿!
布鲁托:那它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大惑不解,于是慢慢走进禁闭室,搜查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布鲁托摇摇头。
布鲁托:三个大人,斗不过一只老鼠。
迪恩:哦,往好处想,乱了这一场之后,它可能会吓得再也不敢来了。
保罗:是的,没错。我们不会再看到它了……

淡入黑暗。在漆黑的银幕上,现出标题:“绿里中的老鼠”。
(切至)

内景,E号牢房,白天
低角度静态镜头。绿色的地面伸展在我们面前。哈里和比尔·道奇坐在后景中的办公桌旁,处理文件和例行的档案记录。珀西待在一边,无所事事。他轻轻地吹着口哨,梳理着头发……那老鼠潜入了这一静态镜头的最前景。它像以前一样,沿着绿里跑过来……正冲着珀西。
科菲专注地看着老鼠跑过……
珀西继续梳头,毫无察觉……
德尔坐在自己的囚室里安静地挖鼻孔。老鼠出现在铁栅外面,跑向绿里的另一端,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德尔慢慢转身,看着老鼠跑过……
珀西还在忙着梳头,仍然毫无察觉……
老鼠跑得更近了。仰拍:比特巴克从铁栅中向外张望,看着老鼠跑过……
珀西还在梳头——听到轻微的“吱吱”声,他的身体僵住了。他慢慢转过头来……
老鼠就在那儿,盯着他。
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产生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敌意。如果说老鼠有天敌的话,那天敌就是珀西。
珀西:你这个狗东西。
本来埋头工作的哈里和比尔也向这边看过来。
哈里:哦,真该死。它就在那儿,真够大的。我还以为布鲁托骗我呢。
比尔:那是只该死的老鼠。
哈里:是的。布鲁托说他昨晚就来要吃的,一直跑到办公桌前。
比尔:笨蛋。让开一点儿,珀西。看它怎么做。
珀西小心地后退了几步,眼睛一直紧盯着老鼠(他的手开始慢慢移向警棍的皮套)。老鼠跟以前一样,跑到了办公桌前。
哈里:勇敢的小无赖,得给它点儿东西。
哈里掰下一小块饼干,扔到地上,老鼠拣起饼干,开始吃(珀西的手又向警棍移动了几寸)。
比尔;喂,让我试试。
比尔扔下一小块饼干。老鼠完全不加理会,亮晶晶的小眼珠还是盯着哈里(珀西的手开始慢慢地从皮套中往外抽警棍)。
比尔:可能它已经饱了。
哈里(咧嘴一笑):可能它知道你只是个过客。得让E号牢房里的固定成员来喂E号牢房的老鼠,你懂吗……
哈里又扔了一小块饼干——没错,老鼠又开始吃了。哈里的笑容消失了。他和比尔交换了一下眼色。
哈里:我只是开玩笑——
珀西发出一声大吼(“呀——!”),把警棍像长矛一样投了出去,吓得大家都魂飞天外。
老鼠缩了缩身子(是的,确实是缩了缩身子),警棍擦着它的头皮,落在地板上,弹了几下。老鼠就像是想起了一个在其他地方的紧急约会,闪电般向禁闭室冲去。
挫败感令珀西暴跳如雷。他穷追不舍,想用自己那沉重的皮鞋踩死老鼠。他迈开大步,又跳又踏,却总是只差一点点没能踩到它……
……他们在绿里蹿来蹿去,珀西又跺脚,又喊叫,像一个蹩脚的弗拉曼柯舞(注3)演员,囚犯们在囚室里大叫大嚷,老鼠来回穿梭,恰如冲向球门区的吉姆·索普(注4)……
老鼠大获全胜,从禁闭室门下钻进了安全地带。珀西充满了挫败感,用拳头擂着门。
珀西:妈的!
他一边笨手笨脚地用钥匙开门,一边放声大叫——
珀西:我会把你那该死的脑袋拧下来,你这个小混蛋!

E号牢房外
保罗和布鲁托来上班了——他们停住脚步,听到珀西的吼叫声从窗户里传了出来。院子里的普通囚犯都好奇地拥到围栏前,猜测里面是不是正在发动暴乱。保罗和布鲁托拔脚飞奔——

E号牢房内
他们冲进来,发现——
哈里:珀西碰见了你的老鼠。
哈里指了指。珀西在绿里尽头的禁闭室里胡乱翻找着,时不时地把杂物扔到走廊上。
珀西:它就在这里面!我要捏碎你这个狗东西!
他用力把档案橱推出门来,把挡他路的东西踢开。布鲁托向他喊道——
布鲁托:珀西,我们已经试过了……
珀西:什么?你说什么?
布鲁托:我说——
保罗向他使了个眼色——你居然敢阻止他?这个眼色止住了布鲁托。
布鲁托:呃,你忙吧。希望你能抓住那个小混蛋。
保罗两手抱在胸前,微微一笑,倚在办公桌上,等着……
(化入)
珀西把最后一件东西也拖了出来,筋疲力尽。他走进禁闭室里,四处张望,简直无法相信:居然没有老鼠蜷缩在角落里。保罗和其他人走过来,板着脸,绕过走廊里的杂物。
布鲁托:哦。这儿没有老鼠,呃?你是不是已经把老鼠帮打败了?
珀西还在禁闭室里四处搜寻。其他人都看着保罗,等他开口——他是头儿。
保罗:珀西。你是否应该反思一下你刚才干的事?
珀西(转过身来,目光闪闪):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想抓住那只老鼠。你瞎了吗?
哈里:你把我和比尔的魂都吓飞了。也吓着他们了。
他翘起拇指,指了指囚室里的犯人。
珀西:那又怎么样?他们又不是在托儿所里,你不明白吗……(指指保罗)尽管他经常把他们当成娃娃来对待。
布鲁托:我们从不让他们受到无谓的惊吓,珀西。事实上他们已经够紧张的了。
保罗:过分紧张的人容易神经崩溃,会伤害自己,伤害他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工作是说话,而不是叫嚷。你把这里当成医院的特护病房会更好——
珀西:我认为这里是淹死老鼠的尿桶。没别的。(扫视着他们的脸)不爱听拉倒。怎么样?
布鲁托走上前去,想给这个混蛋一拳。
珀西吓得后退了几步,仍然虚张声势——
珀西:你打一下试试。不出一星期,你就得去排队领救济面包。
保罗:我们都知道你的亲戚是谁,珀西(走到他跟前)……但是,只要你敢再恐吓这里的人,我们就集体辞职。去他妈的工作。
珀西:吹牛。你敢?
保罗:把这堆废物弄回禁闭室去,你把我的绿里搞得乱七八糟。
他们转身走了,把珀西撇在那儿。
(化入)

内景,E号牢房,夜
缓慢的跟踪镜头:绿色的地面上有一小块面包……然后又是一块……然后是嵌着一小块烤肉的老鼠夹子……
一长串面包屑和老鼠夹子后面是珀西,他独自一人待在走廊里,把最后一个老鼠夹子也仔细放好……
他快步走回办公桌前,倚着办公桌等着,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禁闭室的门,生怕错过他那个长毛的劲敌的任何动静……
……摄影机从他的脸部缓缓下移,降到地面……
……老鼠就伏在办公桌下,跟珀西瞧着同一个方向,琢磨着那边那些有趣的玩意儿是什么。它向外探出一步,想看个清楚……
从地面仰拍珀西
……老鼠入画,又向前跳了几步。老鼠与人瞧着同一个方向。
长久的停顿。珀西转身,垂下眼睛,看着老鼠,老鼠也转身,抬头看着珀西……
又是一场混乱。他们像以前一样,沿着绿里赛跑,珀西一路吼叫、跺脚。他们在绿里上疯狂地横冲直撞,老鼠夹子一个接一个啪嗒啪嗒地合了起来。
老鼠又一次大获全胜。珀西停住脚步,暴跳如雷……看到科菲正从囚室里盯着他。
科菲:我看到一只老鼠跑过去。
珀西不理会他的话,咆哮着,对禁闭室的门又踢又捶。
(淡入)

内景,E号牢房,白天
保罗带着几个看守出现在比特巴克的囚室前。
保罗:阿伦,你女儿一家来了。
比特巴克从囚室内走出来。比尔·道奇护送他离开牢房。他们刚刚离开——
保罗:我们开始吧。在他回来之前,我至少想排练两遍。

内景,接见室,白天
比特巴克被领了进来。他的女儿站起来……一阵尴尬的犹豫……她摸了摸他的脸,亲了亲他。他抓住她的双手,吻着。他拚命忍着眼泪。家里的其他人也来了:女婿、外孙、表弟。他们围着他,喃喃地向他问好,跟他握手……

内景,E号牢房,白天
嘟嘟待在比特巴克的囚室里,他是个上了年纪的模范犯人,精瘦结实,牙都掉光了,疯疯颠颠的。他坐下来——
嘟嘟:坐下,坐下,现在排练!各就各位!
他瞥了保罗一眼——“好了,来吧。”
保罗:阿伦·比特巴克,向前走。
嘟嘟跳起身,从囚室里走出来。
嘟嘟:我向前走,向前走,向前走……
嘟嘟转身,把头顶亮给迪恩看。
保罗:他的头剃好了吗?
迪恩:没有,全是油泥,难闻极了。
保罗:我要你回答“是”。好的,阿伦,我们走吧。
嘟嘟被看守们团团围着,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嘟嘟:我走过绿里,我走过绿里,我走过绿里……

保罗的办公室里间
他们一进门,嘟嘟就跪倒在地上——
嘟嘟:我祈祷,我祈祷,我祈祷。上帝是我的牧人,还有那个……
保罗:嘟嘟,你得等我对你说“祈祷”时再开始祈祷。(嘟嘟等着)好的,祈祷。
嘟嘟:接着祈祷,接着祈祷……
哈里:保罗,我们要不要从彻罗基找个又叫又跳的巫医来?
保罗:哦,实际上——
嘟嘟:接着祈祷,接着祈祷,跟耶稣算清账……
哈里:别出声,老家伙!
哈里拍了拍嘟嘟的头顶,让他闭嘴。
保罗:在我个人看来,他们不是在乱跳,哈里。再说吧。比特巴克先生是基督徒,所以我们还是请舒斯特牧师来。
迪恩:哦,他很不错。而且祈祷得很快。这样犯人的情绪就不会太激动。
保罗:起来,嘟嘟。你今天祈祷得够多的了。
嘟嘟:站起来,再走,走过绿里……

行刑室
他们进来。布鲁托正等着他们,手里拿着枪。珀西从隔墙后面的控制室向外张望。
珀西:我干什么?
保罗:看,学。
保罗示意珀西退回到隔墙后面去。珀西叹了口气,站在杰克·范·海身边,从电网的缝隙中继续向外张望。嘟嘟一屁股坐到电椅上,扭动着瘦骨嶙峋的屁股,想坐得舒服点儿。
嘟嘟:坐下,坐下,坐在“老火花”的怀里……
保罗和迪恩跪下来,把脚踝夹钳夹紧。布鲁托从旁边走上来,按住死刑犯的左臂,让他不要乱动,直到脚踝夹钳被夹紧。迪恩也从另一边走过来,把右臂的夹钳夹紧。
嘟嘟:夹紧了,夹紧了,夹——哇,该死,当心我的皮肤!
保罗示意“脚踝夹钳已经夹紧”。布鲁托还枪入套,把最后一个左臂夹钳也拧紧。
布鲁托:推一号闸。

隔墙后面
范·海假装把电闸推上去。
范·海(低声):“推一号闸”,意味着我把发电机开到最大。你看,监狱里有一半的灯更亮了……

重回行刑室
布鲁托走到“死刑犯”面前,宣布——
布鲁托:阿伦·比特巴克,你被本州法院判处死刑,由本州法官下达执行书。在执行死刑前,你有没有话要说?
嘟嘟(兴致勃勃地):有!我想吃煎鸡排配上浇了肉汁的马铃薯。我想在你帽子上大便。我想让梅·魏斯特坐在我脸上,因为我是个色鬼!
布鲁托想绷住脸,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笑出了声。其他人也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甚至隔墙后的范·海也大笑起来。
只有保罗控制住了自己——他太恼火了,没法欣赏这个笑话。他等着笑声平息下来。
保罗:住嘴,布鲁托。所有人都住嘴。我希望这里保持安静。(转身)嘟嘟,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让范·海真的把二号闸推上去。
布鲁托(停顿了一下,柔声):他说的话太滑稽了。
保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不喜欢这种话。明晚你们就要真地执行死刑了。我不希望任何人想起这种愚蠢的玩笑,再一次笑出来。(移开目光)在教堂里,就算想起好笑的事也不能笑。在这里也一样。
布鲁托:对不起,保罗。你是对的。我们接着来吧。哈里……
哈里拿起一个黑布套,套在嘟嘟的头上,只露出头顶。布鲁托拿起一大块海绵,放到一个铁桶里,假装浸湿它……

隔墙后面
珀西:干嘛要用海绵?
范·海:你把它浸在盐水里湿透了,它就能把电流直接导入脑袋,快得跟子弹一样。要是没有这东西,你可绝对不能推电闸。

重回行刑室
海绵被放在嘟嘟头顶上。哈里把铁帽放下来,布鲁托系好了皮带。
布鲁托:阿伦·比特巴克,根据本州法律,电流应穿过你的身体,直至你死亡。愿上帝怜悯你的灵魂。(对范·海)推二号闸。

隔墙后面
范·海假装推电闸。他看看珀西。
范·海:就这样。

重回行刑室
嘟嘟挺不住了——他开始乱嚷乱动。
嘟嘟:我被煎熟了!煎熟了!呀——!像只熟透了的雄火鸡!
保罗看看布鲁托。布鲁托看着保罗身后,点头示意——看你后面。
布鲁托:有一位证人提早到了。
保罗转过身去。那只老鼠蹲在门槛上,亮晶晶的小眼睛盯着他们。保罗转过身来,对房间里的人下命令。
保罗:好的,再来一次。这次不许再出意外!让这个白痴从椅子上起来……

广角镜头俯拍行刑室
布鲁托和哈里松开夹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离开自己的岗位……
(化入)

角度同上,翌日晚上
证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进行刑室,座位渐渐被坐满了。人们几乎全都沉默不语,即使非讲话不可,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内景,比特巴克的囚室,晚上
比特巴克的头顶已经剃光了,正在低声讲话,保罗凝神静听。
比特巴克:你信不信,如果一个人真心悔过:他就能重返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并且永远停留在那段日子里?天堂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保罗并不这样认为——不过比特巴克并不需要听他说实话,所以他的谎言脱口而出——
保罗:我完全相信。
停顿。比特巴克微笑了一下。
比特巴克:我18岁结婚。在山里过了第一个夏天。天天晚上做爱。然后她躺在那儿,火光照着她赤裸的前胸,我们有时候会一直聊到天亮。(停顿了一下)这是我最好的时光。
布鲁托出现在门口,看看怀表,向保罗点头示意。比特巴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保罗:会顺利的。会顺利的。

内景,行刑室,晚上
海绵从桶里吸足了盐水,滴滴答答,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水迹。布鲁托把它放在比特巴克的头顶上。水从死刑犯的面罩和脖颈两侧流下来,在地板上积起了一片小水洼。
铁帽放低了,皮带也系好了。我们能够听到的只是比特巴克愈来愈粗重急促的呼吸声……直到——
布鲁托(低声):推二号闸。
“砰!”电闸合上了。比特巴克向前弹了一下,身体随着强大的电流而抖动。
有些证人背过身去。保罗和布鲁托严肃地对视着,等待着。
隔墙后,珀西从电网的缝隙中观察着。他目光闪动,一心希望看得清楚些。
范·海切断了电源。比特巴克瘫倒在电椅上。一位医生走上前去,检查他的心跳,摇了摇头。
布鲁托:再来一次。
电闸再次合上了。比特巴克的身体又向前弹去,随着电流而抖动不止……
(切至)

内景,E号牢房通道,夜
死去的比特巴克躺在轮床上,脸正对着我们。一只手伸过去,在他脸上拧了一下。摄影机向上摇摄——
珀西:再见,酋长。从地狱给我们寄张明信片,告诉我们那里是不是很热。
布鲁托把珀西的手拨开,把他推到一边。
布鲁托:他已经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了。他和法律结清了账,所以别用你该死的手去碰他。
他拉过一条被单,盖住了比特巴克的脸,推着轮床走了。珀西扫了保罗一眼。
珀西:他碰上什么麻烦了?
保罗:你,珀西,总是你。
保罗从珀西身边挤过去,但是——
珀西:你们讨厌新来的人?这里是不是有这习惯?
保罗(转过身来):你干吗不走?去布莱尔里奇。(移开目光)没错,我知道这事儿。听上去是个好差使。
珀西:我会去的。只要你让我执行一次死刑。
保罗歪了歪头——请再说一遍好吗?
珀西: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下次行刑的时候,我想干布鲁托干的活儿。
保罗(停顿了一下):你是怎么回事?眼看着一个人死去还不够?你还想离近一点,闻闻他熟透了没有?
珀西:我要执行死刑,没别的。只要一次。然后你就能摆脱我了。
保罗:如果我说不呢?
珀西:我就在这儿一直待下去,做出一番事业。
保罗惊奇地摇着头,走开了。
(淡入)

内景,科菲的囚室,白天
科菲躺在床上,静静地流泪。他被“咯咯”的笑声惊动了。他坐起来,透过铁栅栏,好奇地向外张望。
科菲(低声):德尔?

看守室
正在写日的保罗向外瞥了一眼。现在又安静下来了。他回到日中——再次传来了“咯咯”的笑声。

保罗的办公室
布鲁托和迪恩在吃午饭。保罗探进头来。
保罗:有件事你们绝对不会相信。

重回E号牢房
两人跟着保罗走进绿里。此时德尔正在自己的囚室里“咯咯”傻笑。布鲁托瞧了保罗一眼——他是不是疯了?保罗做了个手势——你自己看吧。
他们来到铁栅前……发现那只老鼠正蹲在德尔肩头。德尔抬起头来,笑得像一个过圣诞节的孩子。
德尔:瞧!我驯服了这只老鼠!
保罗:我们看到了。
德尔:瞧这个!瞧他的本事!
他伸出左臂。老鼠爬过他的头顶,沿着他的左臂一直爬到手腕上,然后又掉头跑回来。看守们站在铁栅外,盯着这只老鼠。
德尔:它很了不起,是不是?“叮当先生”是不是很聪明?
保罗:“叮当先生”?
德尔:就是它的名字。它在我耳边悄悄说的。头儿,能不能给我一个盒子,让它跟我睡在一起?
保罗:我注意到,当你要东西的时候,你的英语就比较流畅。
德尔:想不想瞧瞧他另一桩本领?看着,看着,看着……
他把老鼠放到地板上,拿起一个小小的木头线轴。老鼠看到线轴,就像一个做好了起跑准备的人那样摆好姿势。
德尔:咱们来玩追线轴好不好,叮当先生?咱们来玩追线轴好不好?
他把线轴朝墙抛过去。线轴从墙上弹回来,老鼠像追骨头的狗一样追了过去——并且用前爪把它向床边推过来,一直推到德尔脚下。
此时,看守们已经是目瞪口呆了。保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德尔:它每次都能抓住。是不是个机灵鬼?我们再玩一次,看着,看着,看着……
他又一次抛出了线轴,老鼠又一次追过去,把线轴推了回来。德尔放声大笑,像孩子一样拍着手。布鲁托对其他人喃喃低语——
布鲁托:这里是谁在训练谁?
科菲:是只聪明的老鼠,德尔。像只马戏团里的老鼠。
德尔:马戏团里的老鼠!没错,它就是马戏团里的老鼠!马戏团里的老鼠!我从这儿出去以后,准能靠着它发财,看它能不能!
他又捡起了线轴,敲了两下,扔了出去。老鼠恪尽职守,又把线轴推了回来……
珀西入画。德尔看见他,急忙抓起他的老鼠,战战兢兢地缩回到床上。他想把叮当先生藏在手里,但那只老鼠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爬到了他的头顶上,用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戒备地盯着珀西。
珀西:好,好。看起来你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新伙伴,德尔。
德尔努力想做出对抗的姿态,但他说出的话却是——
德尔:别伤害他,好吗?好吗?
珀西耸了耸肩,仿佛是说“这事与我毫不相干”。他看着保罗——
珀西:是我追的那一只吗?
保罗(站起来):是的,就是那只。不过德尔说它叫“叮当先生”。
珀西:是吗?
保罗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每个人都在猜测珀西究竟在想什么。
保罗:德尔刚才向我们要一个盒子。我猜,他是想让老鼠睡在里面,这样一来,他就能把它当宠物养着了。你觉得如何?
珀西:我觉得它晚上会在他鼻子上拉屎,然后跑掉,不过让德尔去操心这事吧。(停顿了一下)我们可以找个雪茄盒,从药房弄点儿棉花来垫在里面。这就很舒服了。
珀西走开了,把他们留在那里,张口结舌。保罗转身看着其他人。在他们的所见所闻中,珀西的好心是最令人莫名其妙的。
保罗:他说要弄个雪茄盒。
(切至)

内景,监狱办公楼,白天,
保罗走上楼梯,向监狱长的办公室走去……

内景,监狱长莫尔斯的办公室,白天
保罗进来,发现哈尔正凝视着窗外。
保罗:哈尔?是你找我?
哈尔:是的,保罗。关上门。
哈尔的话断断续续,他思绪凌乱而且迟缓——
哈尔:哦。你知道。明天要来一个新犯人,威廉·沃顿。一个年轻人。根据这份报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拿起报告,努力集中思绪——
哈尔:……过去几年他一直在州里游荡,惹了许多麻烦。最后穷凶极恶,在抢劫时杀了三个人,包括一个孕妇。他在左臂上刺着“小魔王比利”几个字……四处作案……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说不出话来了。
保罗惊讶地看到,哈尔老泪纵横。
保罗:哈尔?
哈尔:是肿瘤,保罗。脑瘤。
保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哈尔看着他。
哈尔:他们拍了X光片。像柠檬那么大,他们说,位置很深,不可能在那儿动手术。他们说,她活不过圣诞节。我还没告诉她。我想不出该怎么说。保罗,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出该怎么告诉我妻子她要死了。
哈尔·莫尔斯,世界上最坚强、最稳重的人之一,失声哭了起来,他深深地啜泣着,完全失去了自制。
(切至)

内景,保罗的卧室,夜
保罗躺在床上,了无睡意,看着熟睡的简。他显得很难受——而且还发着烧。他小便时又感到疼痛难忍了。他坐起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按住了两腿之间。

起居室的楼梯
……他匆匆跑下楼梯,手仍然按着两腿之间……

外景,房屋,夜
……他跑出厨房,加快速度冲向户外厕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赶不及了,就在房子拐角处的木柴堆那儿停下来,开始小便……
……此时,他体验到了他一生中最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全靠用一只手扶住了柴堆才没有脸朝下跌在尿渍里。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嘴,以免叫出声来,惊醒他的妻子。
他忍着剧痛排清了膀胱,随即歪倒在地上。他在草地上滚了一下,仰面朝天,双手按着两腿之间——
保罗:……哦,上帝……哦,上帝……
淡入黑暗。在漆黑的银幕上,现出标题:“科菲的手”。
(切至)

内景,保罗的厨房,早晨
保罗在扣制服的扣子,他看上去在发烧,一脸病容。简在给他装午餐,扫了他一眼,知道他病得不轻。
保罗:我会去的。
简:什么?
保罗:去看病。我会去的。(移开目光)今天。等新来的犯人一安顿好就去。
简:这么严重?
保罗:噢,是的。
她把装在棕色袋子里的午餐递给他,亲了亲他的脸。
(切至)

内景,布莱尔里奇精神病院,上午
我们看到一块刺青:“小魔王比利”。摄影机向上摇摄:威廉·沃顿身着病号服,盯着窗外,表情呆滞,看起来是用药过量了。
哈里、迪恩和珀西进来。比利毫无反应,仍然盯着窗外。哈里把手伸到比利面前,摆了摆。
哈里:这小子让药物彻底控制住了,迪恩,把衣服递给我……
迪恩把叠好的囚服递给哈里。
哈里:威廉·沃顿!嗨!我在跟你说话!穿上衣服!
比利转过身来,神色一片茫然。他笨手笨脚地拿起衬衫,把裤子掉在了地上。哈里和迪恩叹了口气。
他们把比利的病号服脱下,开始给他穿衬衫,引着他僵硬的胳膊穿进袖子。
珀西:麻烦大王,呃?依我看,他更像根面条。嗨!嗨,你!
比利抬头,迎着珀西的目光。
珀西:你被判决为有法定资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就是说你要过电了,小子!
珀西迅速模仿了一下人在电椅中抖动抽搐的情形——
珀西:——啪!就这样!知道自己会跪着死去是什么滋味?
迪恩:好了,珀西,来帮我们一把。
珀西笑着拿起裤子。他们开始帮比利穿一只裤腿,然后再穿另一只……
(切至)

内景,E号牢房的洗手间,白天
保罗想小便,只排出几滴,却引来一阵剧痛。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抓起毛巾,从滚烫的脸上擦去汗水……

内景,E号牢房,白天,
……保罗轻手轻脚地走出洗手间。德尔瞧着他。
德尔:你看上去不太妙啊,头儿,好像是烧起来了。
保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另一个声音从较远处轻柔地呼唤着——
科菲(画外):埃奇库姆长官?请你过来一下,头儿。
保罗:我现在有事要做。约翰·科菲,你老实待着,别吵,听到了吗?
科菲不做声了。保罗走到门口,从了望孔向外张望,焦急地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

外景,冷山监狱,白天
监狱的卡车出现了,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进……

卡车里
……比利·沃顿目光涣散,一长条口涎挂在耷拉的嘴角上。

内景,E号牢房,白天
保罗看着卡车驶进来。他离开了望孔,走向空着的囚室,这地方以前是比特巴克的……

镜头对准卡车
后门开了。哈里下来。迪恩和珀西一边一个架着比利,帮他下车……

E号牢房内
保罗在空囚室前等着。镜头摇近铁栅栏后面的科菲。由于某种莫名的恐惧,他睁大了双眼。有祸事要降临了。
科菲(低语):当心。

E号牢房外
比利被领到门前。迪恩拿出钥匙,打开锁。镜头推向比利的脸,这张脸上现出了隐隐约约的笑意……

E号牢房内
……科菲的不安加重了,他把脸紧紧地贴在铁栅上,他的低语也变得更加急切了——
科菲:当心。当心。
保罗听到了他的话,迷惑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科菲死死地盯着门口,那里正在开锁……


……门打开了。就在此时,比利脸上的茫然被狞笑代替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疯狂的尖叫,既像反抗者的吼声,又像受到折磨的狗的狂吠,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比利:呀——嚯!
他猛地把手铐的链子套到迪恩脖子上,用力勒紧。迪恩向前踉跄了一下。比利压到他身上,向前一推,进了绿里。
珀西站在门廊上,吓得一动都不会动了。哈里把他推到一边,扑到比利背上,想逼他放开迪恩。迪恩已经喘不过气了,面色紫胀。
保罗从囚室冲过来,加入战团。比利转身,狠狠地踢在保罗的下腹部。保罗疼痛难忍——他摔到在地上,捂着两腿之间,咝咝地吸气,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比利又用胳膊肘狠狠地捣了哈里的脸一下,把他打得趴到了桌子上,同时又叫又笑又吼——
比利:呜,孩子们!现在像不像开晚会?像不像,呃?
保罗挣扎着站起来,抽出手枪,瞄准比利……
保罗:放开他!
但是比利把迪恩当成盾牌,推过来推过去……
比利:混蛋,开枪吧!看你能打中谁!
迪恩已经被勒得奄奄一息了。保罗移动着枪口,想找一个不会误伤人的角度,却是徒劳。
珀西仍然站在门口,吓得紧紧地贴在墙上……
保罗:打他,珀西!该死的,打他!
比利:来吧,珀西!来打我呀!打我呀,你这根面条,来打我呀!呀——嚯!
突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从珀西手里夺去警棍,高高地举起——
是布鲁托进来了。他举起警棍,重重地打在比利的头上——“砰”!这一击打得比利站立不稳,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
迪恩爬开几步,大口大口地吸气。令人惊讶的是,比利居然还醒着……他看着布鲁托,笑了起来。
比利:大个子混蛋。偷袭我。不公平。
他笑着又去抓迪恩。布鲁托又狠狠地给了他一棍,把他彻底打昏过去。布鲁托跪到迪恩身边,帮他做深呼吸——
布鲁托:吸气……吸气……好,就是这样……
大家慢慢恢复了常态。保罗瞪着哈里——
哈里:我们以为他用药过量了。(对珀西)是不是?我们是不是都以为他用药过量了?
珀西点头,仍然动弹不得。保罗勃然大怒——
保罗:你们没有问吗?我想你们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吧,是不是?
哈里痛苦地摇了摇头。保罗抓住比利的脚。
保罗:抓住他的胳膊!你也来,珀西!(将目光从迟疑不决的珀西身上移开)珀西,该死的,把你的脚从水泥中拔出来,来帮我们一把!
珀西终于能动了。他们三个把比利抬进囚室,扔到帆布床上,走出来,“砰”地关上门,锁好。
保罗看看哈里和布鲁托。
保罗:立刻带迪恩去看病,确保他安然无恙。珀西,你替我去向监狱长做个汇报。首先要告诉他,我们已经控制了局面——这又不是听故事,他不会喜欢你玩悬念的。
布鲁托:那你呢?你看起来快垮掉了。
保罗:我待在绿里,等你们回来。去吧。
他们都走了,只剩下保罗一个人。他们一离开,保罗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捂着两腿之间,呻吟着跪倒在地。他疼得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油毡,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好。一阵沉寂……然后:
科菲(画外):头儿,过来一下好吗?
保罗:约翰·科菲,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科菲(画外):但是我必须要见你,我有话要对你说。
保罗叹了口气。没比这个更倒霉的事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来,疼痛不堪地向绿里尽头走过去……

科菲的囚室
保罗发现科菲等在铁栅后。
科菲:再近一点儿。
保罗:现在就我自己待在绿里,约翰,我觉得已经够近的了。
科菲:头儿,请再走近点儿,我得凑到你耳边悄悄说。
保罗眨眨眼,也许是他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也许是……该死,这是不是像催眠?他把这个念头甩开,走得更近了。
德尔:头儿?你不该走那么近。
保罗:别多管闲事,德尔。你想要干什么,约翰·科菲?
科菲:只是想帮忙。
他的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保罗的衣领,把他猛地拉到跟前。保罗惊慌地去抓自己的左轮手枪……
……但是科菲的另一只手压在了保罗的手上,阻止了他的这一举动——没必要用那东西。科菲的手缓缓下移,放到了保罗的两腿之间……
保罗(惊呆了):你要干……什么?
有什么东西流过保罗体内,他向后挺起身,嘴巴张开,双臂伸展,似乎有某种能量经过科菲的手从保罗体内流走了……
……然后治疗就结束了。保罗回到了现实世界,虚弱地倚在铁栅上,意识到德尔正在他的囚室里大叫大嚷——
德尔:救命!约翰·科菲要杀害埃奇库姆长官!救命!
保罗:德尔,看在上帝的份上,安静。我没事……
他突然发现他确实没事了。烧退了。两腿之间的疼痛也消失了。不过,约翰·科菲看上去却不太妙。他坐回床上,弓着背,就像被鸡骨头卡住了喉咙一样咳个不停。
保罗:约翰?约翰,你怎么了?
保罗看到,科菲整个人蜷曲得越来越厉害,像一只想咳出毛球的猫一样。他伸手去摸钥匙,举棋不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门打开……
就在此时,科菲张开了嘴,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可怕的呕吐声……他吐出了一团像黑色的小昆虫一样的东西。小昆虫在他面前愤怒地盘旋着,变成了白色……消失了。保罗惊奇地注视着——
保罗(轻声):你刚才干了什么,大家伙?你对我做了什么?
科菲:帮忙。我没帮上你的忙吗?
保罗:你帮了,但是……你怎么做的?
科菲耸耸肩——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科菲:只是挽回,就这些。现在太累了,头儿。我累了。
他躺到帆布床上,面朝着墙。保罗依然惊奇地盯着他。然后转身走开了,他的僵硬与疼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德尔看着他走过,也变得张口结舌——
德尔:那人干了什么?他对你施魔法了吗?(移开目光)你看起来不一样了!连走路都不一样了。好像你的病全好了!
保罗:别胡思乱想了。躺下,德尔。休息一会儿吧。
保罗继续向前走……

E号牢房洗手间
保罗走进洗手间,他无法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开始小便。我们听到水流落在马桶里的声音,这是一种健康的声音。保罗的表情便是最有力的证明——如蒙大赦般的轻松。
(切至)

内景,保罗家,黄昏
保罗被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弄得头昏脑胀。他下了班,回到家中,走进厨房。简站在厨柜前,切着晚餐时吃的蔬菜。她瞥见了他——
简:你好,亲爱的。感觉怎么样?
保罗:喔……不太糟。
她转过身去。保罗欣赏的目光落到她的臀部上。
简:医生怎么说?
没有回答。他只顾瞧了。她又转过身来——保罗猝然把眼睛抬起。
保罗:哦,你知道那些医生,总是那一套。
她又转过身去,接着干活了。他走过去,一路盯着她的臀部……他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吓了她一跳。他的手滑向她的臀部。
简:保罗,你在干什么?
他开始吻的她的颈项后面,给她一阵愉快的战栗。同时,他还在喃喃低语——
保罗:感觉如何?
简:我知道这种感觉……太棒了……但是……保罗……
他把她弄得呼吸急促。她转身投入他的怀抱,他们激情洋溢,深深地热吻着。很快就开始疯狂地彼此撕扯衣服……

内景,卧室,夜
他们在被单下狂野地做爱,呻吟着,喘息着,汗如雨下。她把他推倒在床上,停下来喘了口气……
简:你一定是吃什么药了。
他们又继续做爱,像发情的野兽一样。

外景,保罗家,夜
……他们的呻吟声飘在夜空中……
(淡入)

角度同上,黎明
……太阳升起来了,他们还在酣睡。

内景,卧室,早上
简倚在床头,最后一次做爱后,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她调匀呼吸,低头看着保罗,终于开口了。
简:保罗?我不是要抱怨。但是自从我们19岁以后,我们就没有一晚上连干四次了。(移开目光)你是否想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罗:哦……是这样……我昨天没去看医生……
她看了他一眼——是吗?
(切至)

内景,起居室,早上
保罗在打电话。
保罗:布鲁托?听着……我想请半天病假。你帮我处理一下日常事物好吗?(停顿了一下)太棒了。谢谢。是的,我想我会好起来的。好的。
他挂断电话,转身看着简。
简:你决心已定?
保罗: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切至)

外景,通向特弗顿的道路,白天
保罗的福特牌廉价汽车隆隆地开过一个路标:“特拉平格斯县欢迎您”。

外景,特弗顿的一栋房屋,后门廊,白天
伯特·汉默史密斯,特拉平格斯县的公设辩护律师,拿着冷苏打水和杂志,看着他的两个孩子在院子另一端的秋千架上玩耍。纱门开了,辛西娅·汉默史密斯领着保罗走出来。
辛西娅:我给你拿杯冷饮好吗?
保罗:好的,夫人,能来杯冷饮太好了。谢谢。
她走回屋子。伯特站起身。
保罗:汉默史密斯先生,你办公室的人员告诉我你今天在家。我希望没有打扰你。
伯特:那得看情况了,您是——?
保罗:保罗·埃奇库姆。冷山监狱E号牢房的主管。
伯特:绿里。我听说过。有几个委托人就在那里丧命。
保罗:这正是我来您这儿的原因。我想打听一下您的某个委托人的情况。
伯特坐下,向保罗做了个手势——请坐。
伯特:哪一个委托人?现在你把我的好奇心钩起来了。
保罗:约翰·科菲。
伯特:啊,科菲。他给你惹麻烦了?
保罗:没有,他没惹麻烦。他不喜欢黑暗,他有时会流泪。除此之外……
伯特:流泪,是吗?哦,我得说,他有的是哭的理由。你知道他干的事吧。
保罗(点头):我读了审讯记录的副本。
辛西娅又出现了,递给保罗一杯汽水。
保罗:谢谢您,夫人。
辛西娅:不用谢。孩子们!午饭准备好了!都回来吧!
她又回到屋子里,但是孩子们玩得正开心,不肯回来。
伯特:那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你先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再看看是否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保罗:我想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干过类似的事?
伯特:为什么?他说什么了?
保罗:没有。但是一个干这种事的人往往会培养出一种随时行凶的乐趣。在我看来,追查他的行踪,挖出他干的事一点儿也不难。那么大块头,又是黑人,应该不难查吧。
伯特:你这样想就错了。相信我,我们试过。他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保罗:你怎么解释呢?
伯特:我们正处于经济萧条时期。全国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失业。成千上万的人到处漂泊,寻找工作,寻找更好的环境。即使像科菲这样的巨人,在所到之处也可能没人留意,直到他杀了两个小女孩。
保罗:我得说,他很……奇怪,但他身上似乎没有真正的暴力倾向。我见识过狂暴的人,汉默史密斯先生。我天天跟他们打交道。
伯特微微一笑,明白了。
伯特:你来这儿不是为了问我他以前有没有杀过人。你是来问我究竟是不是认为他犯了杀人罪。是这样吗?
保罗:你认为他有罪吗?
伯特:这个案子一目了然。人们发现他时,被害人就躺在他怀里。他当场招认了罪行。
保罗:可是你为他辩护了。
伯特:任何人都有权享受辩护。
辛西娅从一扇开着的窗户喊道——
辛西娅:孩子们!午饭!
伯特:听妈妈的话,现在就去!
孩子们向后门跑过来。伯特转身看着保罗。
伯特: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好了,因为这事可能你也有必要知道。
保罗:我听着呢。
伯特:我们养了一只狗。不是纯种狗,但是很温驯。随时准备舔你的手或是去叼一块骨头。就是那种讨人喜欢的杂种狗,你知道那种狗。(保罗点点头)好的杂种狗跟黑人有许多相似之处。你了解它,通常也很喜欢它。它没什么特别的用处,但是你把它养在身边,因为你认为它很爱你。如果你够幸运的话,埃奇库姆先生,你可能永远不会碰到麻烦。我和我的妻子却不够幸运。凯莱伯,过来一下。
小男孩低着头走了过来。伯特想抬起孩子的下巴。小男孩挣扎了几下……
伯特:请抬起头来,孩子。
……孩子的脸转了过来。脸的一侧有可怕的伤疤,眼睛也少了一只。
伯特:他有一只眼睛。我认为他没瞎就算是幸运。至少我们会为此跪下来感谢上帝,是不是,凯莱伯?(孩子羞怯地点了点头)好了,进去吧。
男孩跟在姐姐身后冲进了屋子。伯特凝视着院子的另一端,保罗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那边的野草丛中有一只空狗窝,风吹日晒,看上去很凄凉。
伯特:那只狗攻击我的孩子。无缘无故,只不过是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跟约翰·科菲一样。他事后立刻就后悔了,对此我毫不怀疑……但无论如何,小女孩已经被强暴了,已经被杀害了。可能他以前从未干过这种事——我的狗以前也没有咬过人,但我不会费心考虑这些。我拿着来复枪出去,揪住它的脖子,把它脑袋打开了花。
保罗:听到你的不幸我很难过。
伯特彬彬有礼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他的慰问。
伯特:埃奇库姆先生,我也是个开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赞成恢复奴隶制。我相信我们在尽力解决种族问题时都是既仁慈又慷慨的。但是我们必须记住,黑人得到机会也是会咬人的。就跟生出这个念头的杂种狗一样。(停顿了一下)科菲内疚吗?是的,他很内疚,你不必怀疑这一点。但你绝对不能背对着他。一次,甚至一百次,你可能会侥幸逃脱……但是最终……
他举起手,用手指做了个咬人的姿势。
伯特:你明白了吗?
保罗沉默不语。伯特再次凝视着远处。
伯特(低声):过几天,我得把那只旧狗窝拆掉。

内景,保罗的汽车内,白天
保罗开车回冷山,心乱如麻……

内景,E号牢房,白天
保罗进了绿里,手里拿着一个餐巾包。布鲁托从办公桌前向他瞥了一眼,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
保罗:不,不是给你的。
保罗继续向前走。不管他拿的是什么,总之,香味引得德尔扑到了铁栅前,甚至叮当先生也跳出了雪茄盒,拚命嗅着。
德尔:哦。哦,天哪。
保罗来到科菲的囚室前。科菲正面朝墙躺着。他也被香味引得翻过身来。他坐起来,用手擦去泪水,看着保罗。
科菲:我闻到了玉米面包的香味。
保罗压低了声音,以免让别人听到。
保罗:我妻子做的,她想谢谢你。
科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考着这句话。然后——
科菲:谢我什么?
保罗:你知道,你帮了我的忙。
科菲:帮了你什么忙?
保罗悄悄地向两腿之间一指。
科菲:喔。(停顿了一下),你太太高兴吗?
保罗:好几次呢。
保罗把餐巾包从铁栅之间递给他。科菲接过来,恭恭敬敬地打开,又抬头看着保罗。
科菲:都是给我的?
保罗点头。在走廊对面,德尔那充满渴望的脸紧紧地贴在铁栅上,叮当先生蜷伏在他的肩头。
德尔:哦,天哪,约翰,我从这儿就能闻到香味,确实能闻到。
科菲(看看保罗):我能给德尔一点吗?
保罗:这是你的,约翰,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约翰小心翼翼地用他的大手掰下一大块,从铁栅间递给保罗。
科菲:这是给德尔和叮当先生的。
比利:嘿,我呢?我也要。
科菲看看保罗——我非给他不可吗?
保罗:这是你的,约翰,随你便。
科菲:哦,那好吧。我想剩下的我就自己留着了。
他像一个大孩子那样笑了起来,用手指挖掘着面包吃。保罗穿过绿里,走到德尔的囚室前,把他那一份递给他。
保罗:这是对面那位先生的心意。
德尔:噢,约翰,你真是太好了。这么好心。叮当先生向你表示感谢。
科菲(嘴里塞得满满的):……不谢……
比利:嘿,我呢?你不给我吗,大个子黑鬼!
保罗怒从心起——他走到比利的囚室前——
保罗:在我的牢房里,你的嘴巴得干净点儿。
几秒钟的停顿。突然,比利朝保罗脸上啐了一口,然后咧嘴一笑——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保罗胸口起伏不停,但他把唾沫擦掉,压住了自己的火气——
保罗:这次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要再敢这样,我决不会放过你。
保罗走开了。比利放声大笑,在他身后嚎叫着——
比利:就这个?就这种没用的话?你以后打算怎么对付我,呃?
(化入)

内景,E号牢房,白天
哈里在查监,时不时地在一个硬纸夹上记几个字。他停住脚步,做了一个记号……
……一股尿射到他腿上。比利站在铁栅前,朝他撒尿。哈里向后跳了几步,气得目瞪口呆。
比利狂笑着,转过来转过去用尿射他。
比利:呀——嚯!射得真准,是不是?哦,瞧你的脸色!
保罗和布鲁托跑过来。哈里都被气晕了——
哈里:你们信吗?这混蛋朝我撒尿!
比利:嗨,你们喜欢吗?再给你们来点儿大便怎么样!很软很棒!明天就给你们!
保罗保持着冷静,转向布鲁托,冲着禁闭室点点头。
保罗:我们是得把那个房间清理出来了。
(切至)
几个看守把禁闭室里的最后一件东西拖出来,经过比利的囚室时,他在铁栅后面大声起哄……
比利:嗨!怎么回事?搬家吗?你们不想进来打扫一下吗?给我擦擦屁股!
看到保罗和布鲁托走到他的囚室前,他不再起哄了。保罗拿着一件帆布紧身衣,布鲁托则手持警棍。
比利:你们能站着进来,但一定会躺着出去。小魔王比利向你们保证。(向布鲁托做手势)来吧,混蛋。这次别再偷袭我了。咱们单挑,看谁是好样的……
布鲁托打开锁——向旁边让开一步,露出端着灭火水龙头的哈里。水龙头里喷出了水柱,巨大的冲力把比利推得撞到了囚室另一边的墙上。他们把他浇得昏昏沉沉的,然后关了水龙头。比利瘫成一团。
保罗和布鲁托把昏昏沉沉的比利拉起来,给他套上紧身衣。在他们系紧带子,把他扶起来时,比利恢复了知觉。
保罗:来吧,疯子比利。你这个流氓。
比利:不许叫我流氓!疯子比利不是个流浪汉,他是个开拓者。不像那些只会坐在家门口灌黄汤的笨蛋。
布鲁托:哦,天哪!好一堂历史课!在绿里工作,每一天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谢谢你,疯子比利。
比利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向布鲁托撞过去。布鲁托懒得理他,把他推给了保罗。保罗接着把他推向开着门的禁闭室。比利看到他们打算把他弄到禁闭室里去,于是开始苦苦哀求——
比利:噢,不要去那里!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我发誓!不,不!呜……呃……啊!
他突然倒在地板上,浑身颤抖,口角流涎。哈里的眼睛瞪大了。
哈里:基督呀,他发羊痫风了!
保罗俯身,毫不手软地拖着又踢又扭的比利向前走。
保罗:他没事,伙计们。相信我。
布鲁托帮保罗把比利扔进那个装了衬垫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禁闭室
套着紧身衣的比利趔趄着站起来,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开始撞门,用最大的声音尖叫——
比利:我只是想吃一块玉米面包,你们这群无赖!
(淡入)

内景,E号牢房,第二天
保罗和布鲁托打开了禁闭室。角落里的比利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筋疲力尽。
比利(轻声):我得到教训了。我会乖乖的。
(切至)

内景,E号牢房,白天
比利又回到了自己的囚室里,变得老实了。嘟嘟在铁栅外拖地。比利注意到他的衬衣口袋里有一块巧克力馅饼。
比利:喂。给你一角钱,换那块巧克力馅饼。
嘟嘟四下看了看。没人瞧着他,而且,一角钱毕竟是一角钱。他走到比利的铁栅前,拿巧克力馅饼换了比利的钱。
嘟嘟匆忙走了。比利确信没人注意他,就拆开纸包,把整个馅饼都塞到嘴里……
(化入)
布鲁托漫步过来,一边查监,一边在硬纸夹上记几个字。他停住脚步,看见——
比利站在铁栅后,眼神呆滞,两腮鼓鼓的。
布鲁托好奇地走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比利等着,直到布鲁托靠得更近——
然后他用拳头捣了一下自己的脸,令人作呕的黏黏糊糊的馅饼渣喷了布鲁托一脸。比利倒在自己床上,尖声大笑——
比利:黑鬼,啊,头儿,是不是?感觉怎么样?
布鲁托(停顿了一下,平静地):希望你已经把行装打点好了。
(切至)
比利又被拖进了禁闭室,一路上又踢又叫。他们把他扔进去,“砰”地关上门。布鲁托转过身来,擦着脸上的残渣。
保罗:馅饼这一手很新鲜。得再给他一个教训。
布鲁托点点头。他们走开了。
(淡入)

内景,E号牢房,白天
保罗、布鲁托、哈里和迪恩出现在德尔的铁栅前。
保罗:德尔,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对你和叮当先生来说是个了不起的日子。
德尔:你说什么?
保罗:有几个大人物听说了你的老鼠,想看看他的表演。不只是看守。其中有一个是从州首府来的政治家。
德尔听到他的话,骄傲地挺起了胸。他东翻西找,找齐了叮当先生的道具,从囚室里走出来,看了看哈里和迪恩。
德尔:你们也来吗?
哈里:我们正忙着别的事。不过你一定得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德尔点点头,幸福地微笑着,看了看囚室里的科菲。
科菲:就像哈里说的,你去露一手给他们瞧瞧,德尔。
布鲁托领着德尔向前走,保罗和其他人跟着他们。珀西站在值班桌前,德尔经过时,他傻笑着,转着眼珠。布鲁托和德尔刚刚走出门——
嘟嘟就从保罗的办公室里闪了出来,此前他一直藏在那儿。
保罗:动作快点儿,伙计们。时间不多。
嘟嘟快步冲进德尔的囚室,坐下来。
嘟嘟:我坐,我坐,我坐。

内景,办公楼里的一间办公室,白天
几个看守在里面等着。比尔·道奇正给一个名叫厄尔的胖家伙系领带。
厄尔:在这儿扫了十年地了,从没打过该死的领带。
比尔:今天你是个大人物,厄尔,所以,闭上你的嘴。
有人敲了一下门。所有人都已就座。布鲁托领着德尔进来。德尔面对着观众,把手放在胸口,做了个“谢谢”的姿势,其优雅程度,足以跟面对自己的崇拜者莉莉·兰特里时的姿势媲美。德尔庄重宣布——
德尔: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老鼠马戏团!

内景,行刑室,白天
铁帽已经放到嘟嘟头上了,皮带也系紧了。摄影机向上摇摄珀西——
珀西:推二号闸。
隔墙后,范·海假装合上了电闸。
范·海:好了。
停顿。珀西焦虑地看着保罗,保罗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
保罗:非常好,非常专业。
珀西笑了。哈里和迪恩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背,跟他握手……

内景,E号牢房,白天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等着德尔回来。珀西看上去也高兴起来了,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被其他看守接受了……
比利从他的囚室里向外张望。仅仅是张望。
门开了。布鲁托护送着德尔回来了,叮当先生蹲在德尔肩头。布鲁托像魔术师的助手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和线轴。
保罗:怎么样?
德尔:他们都喜欢叮当先生!他们又笑,又欢呼,又鼓掌!
珀西:哦,太棒了。赶快回到你的囚室里去吧,老家伙。
珀西和蔼的语气令德尔完全放松了警惕。德尔做了一个几乎是喜剧式的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过去的珀西又回来了。他假装对德尔高声咆哮,还伸出手去,仿佛是要抓德尔。尽管这只是一个玩笑,但德尔不明白——他吓得猛然向后退去,在布鲁托、的大脚上绊了一下。德尔重重地摔了一跤,后脑勺碰到了地面。叮当先生敏捷地跳到一旁,“吱吱”叫着,沿着绿里跑掉了。德尔坐起来,痛苦地捂着脑袋。布鲁托帮他站起身……
布鲁托:珀西,你真他妈的该死。
布鲁托扶着德尔进了囚室。珀西实际上已经打算道歉了——他跟着他们,摆出一张笑脸,却走到了离比利太近的地方。
珀西:德尔!嗨,你这个笨蛋,我没有恶意!你没事——
比利的胳膊猛地伸出来,抓住珀西,勒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了铁栅前。珀西像屠宰场里的猪一样尖叫起来,觉得自己死定了。看守们匆匆抽出了警棍——比利抚摸着珀西的头发,在他耳边低语——
比利:你真可爱,这么柔软,就像个小姑娘,你妹妹也没你讨人喜欢,我真想跟你玩玩。
比利吻着珀西的耳朵,手滑向珀西两腿之间。保罗抽出随身佩带的手枪,瞄准——
保罗:沃顿!
比利放开珀西,举起手,后退了几步,哈哈大笑。珀西满怀恐惧,向前冲去,倚靠在对面的墙上,呼吸急促粗重,听起来就像是啜泣。
比利:我放他走了。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我已经放他走了!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伤到。(冲着珀西咧嘴一笑)你一点儿都不软,宝贝!我觉得你很迷人……(闻闻自己的手指)喔,可你太难闻了。
站在自己囚室旁的德尔尖声大笑起来。其他人,包括珀西自己,也注意到了。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裤裆湿了一大片。
德尔:瞧啊,他尿裤子了!看看这个大人干的好事!他欺负别人挺行的,可只要坏人一碰他,他就跟孩子似的尿裤子!
珀西低头看着裤子发呆。布鲁托把德尔推进了自己的囚室。
布鲁托:住嘴,德尔。
保罗走到珀西面前,把手搭在珀西的肩膀上。珀西把他的手甩开,挨个地瞪着他们。
珀西(低声):你们要敢告诉别人,我就让你们丢掉饭碗。我发誓。
保罗:在绿里发生的事情决不会外传。历来如此。
人们严肃地点了点头。大家对此事绝口不提了。珀西看到德尔还在大笑,抬起手来,指着他——
珀西:你还笑,你这个法国瘦鬼。你再笑。
德尔笑不出来了。珀西转身,旋风般地冲了出去。

淡入黑暗。在漆黑的银幕上,现出标题:“爱德华·德拉克鲁瓦的惨死”。
(切至)

内景,德尔的囚室,白天
保罗跟德尔坐在一起。布鲁托倚在铁栅上。德尔把线轴抛出去,叮当先生去追线轴。
一片寂静,令人心情沉重。只有线轴的“啪嗒”声和叮当先生的小爪子踩在水泥地上的“噗噗”声。
对保罗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保罗(轻声):迪恩行不行?他有个小男孩,会喜欢养只老鼠当宠物的,我敢打赌。
德尔似乎被这个建议吓坏了——
德尔:怎么能把叮当先生托付给一个小男孩呢。他可能会忘了喂他。而且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训练叮当先生呢?是不是?
德尔又把线轴抛了出去——“吧嗒,噗噗”。
保罗:好吧。我把它带走。
德尔:谢谢你的好心,太感谢了,但是你住在外面的树林里,叮当先生害怕住在外面的树林里。
保罗:它在你耳边悄悄说的吗?
德尔点头,又把线轴抛了出去——“啪嗒,噗噗”。保罗无计可施了。就在此时——
布鲁托:去老鼠村行不行?
德尔:老鼠村?
布鲁托:是佛罗里达的一个旅游胜地。我想是在塔拉哈塞,是不是,保罗?是塔拉哈塞吗?
保罗(站起身):是的,没错。塔拉哈塞。沿着狗大学旁边那条路一直走就能到那儿。
布鲁托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他极力绷紧脸。他看了保罗一眼——别胡扯了。
布鲁托:你觉得他们会要叮当先生吗?你觉得他够格吗?
保罗:可能吧,他很聪明。
德尔:喂!老鼠村是什么地方?
布鲁托:旅游胜地,我说过了。他们搭着大帐篷,你进去——
德尔:像马戏团一样吗?得付钱吗?
布鲁托:你开什么玩笑,当然得付钱。一次一毛,不过孩子只需要交两分钱。帐篷里有用盒子和卷纸轴搭起来的老鼠城……
珀西溜进了绿里,在一边听着,但没人注意他。
布鲁托:……他们还有老鼠村的全明星马戏团,有荡秋千的老鼠,踩滚筒的老鼠,堆硬币的老鼠……
德尔:就是它了!这是叮当先生的好去处!你终于要成为一只真正的马戏团老鼠了!去住在佛罗里达的老鼠城里。
德尔用力把线轴抛出去,它重重地从墙上反弹回来,穿过铁栅,落到了走廊里。老鼠像子弹一样追了出去,它把全副精神都放在线轴上,没有注意到——
它的夙敌珀西。
布鲁托:珀西,不!
珀西那沉甸甸的制服皮鞋狠狠地跺在了叮当先生身上。老鼠脊椎骨碎裂时,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啪”。
德尔魂飞胆丧,尖叫起来,扑到铁栅上,哭喊着叮当先生的名字。珀西看看布鲁托和保罗,微微一笑——
珀西:我说过早晚要抓住它的。只是个时间问题,没错。
他转身扬长而去,叮当先生躺在一小片血迹中,奄奄一息。正在值班桌前玩牌的迪恩和哈里也站了起来,又惊又怒。
珀西从他们身边得意洋洋地走过,进了行刑室。德尔还在尖叫,所有压在心底的恐怖和悲伤都宣泄在这只垂死的老鼠身上。这时传来了一个轻柔但急切的声音——
科菲:把它给我。
他们转过身来。科菲从铁栅间伸出胳膊,一只大手张开着——
科菲:把它给我。可能还来得及。
保罗犹豫了一下,用双手从地上捧起老鼠,在碰到老鼠时它微微瑟缩了一下。碎裂的骨头戳着老鼠皮。
布鲁托:你要干什么?
保罗没有回答,只是把叮当先生放在科菲手上。科菲从铁栅间缩回手,另一只手温柔地覆盖着这只手,罩住了这个小生灵。我们只能看见老鼠垂在外面的尾巴有气无力地扭动着。
布鲁托:保罗,这到底——
保罗示意他安静。德尔在铁栅边低声哀求——
德尔:求你,约翰,哦,约翰,救救他,请救救他,求你了。
哈里和迪恩也走过来。每个人都看着科菲。
科菲把嘴巴凑近罩着老鼠的双手,深深地吸气。世界似乎也暂时静止不动了。科菲抬起头,脸扭曲着,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喉咙里又开始发出可怕的声音……
布鲁托(低声):我的上帝呀,尾巴,看那条尾巴。
他们都看着那条尾巴。它不再虚弱无力地垂着了,而是“啪啪”地前后摆动着,仿佛已经做好了游戏的准备。
科菲又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又一次从鼻子和嘴巴里呼出了一群盘旋着的黑色的“虫子”。看守们无言地看着小虫子变成白色,消失在空中。
科菲弯下腰,张开手。叮当先生从他的手指上跳起来,穿过铁栅,飞快地从看守们的脚边跑过去。他们转过身,看到德尔捧起老鼠,又是笑,又是哭。
迪恩转过身看着科菲,震惊地轻声问道——
迪恩:你干了什么?
科菲:我帮了德尔的老鼠的忙。它是一只马戏团的老鼠,要去老鼠城了,在……在……
布鲁托(机械地):佛罗里达?
科菲点头,记起了这个地名。
科菲:珀西长官是坏人。他卑鄙。去踩德尔的老鼠。(轻声)不过,我挽回了。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面朝墙躺到了床上。其他人都看着保罗,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保罗:布鲁托,跟我来。(对哈里和迪恩)你们回去接着玩牌吧。
哈里机械地点点头。保罗领着布鲁托向绿里的另一端走去……

行刑室
……他们进来,看到珀西正在擦电椅的扶手。
珀西:别瞪着我。不过是只老鼠。又不是这里的人。
保罗:老鼠没事了。没事了。你在这儿,事事都干得很笨,打老鼠的本事也强不到哪里去。
珀西:你指望我相信你的话?我听到那个小无赖骨头断开的声音了。
保罗向前走了几步,像我们上次见过的那样勃然大怒——
保罗:难道你不希望叮当先生还活着吗?在我跟你谈了这么多次怎么让囚犯保持冷静之后,你还是不希望它活着吗?你没有松口气吗?
珀西:这是什么游戏?
保罗:不是游戏。你自己去看。
几秒钟的停顿。珀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保罗和布鲁托一言不发地等着。布鲁托捡起珀西丢下的抹布,开始擦电椅。保罗伸了个懒腰,捶着自己的后颈。一片沉重的寂静……直到珀西回来。
珀西:你们掉换了老鼠!你们掉换了老鼠,你们这些无赖!
布鲁托:我总是在包里藏一只备用老鼠,专门用来应付这种场合。
珀西:你们两个耍我!你们以为自己他妈的是谁……
布鲁托一把抓住了他,把他按在电椅上。保罗弯下腰,盯着珀西的脸——
保罗:我们是你的同事,珀西,但我们不会在一起工作太久了。我要你作出保证。
珀西:保证?
保罗:我让你给德尔行刑。第二天你就把调动报告交给布莱尔里奇。
珀西:如果我给某些人打电话,告诉他们你找我的碴儿,欺负我,那会怎么样?
保罗:请便。我保证你也逃不掉。
珀西:就为了一只老鼠?没人会过问这事儿的。
保罗:不。但是有四个人会发誓说,当比利想勒死迪恩时,你却袖手旁观。这事人们会过问的。珀西,甚至你的州长姑父也会过问的。
布鲁托;这种事会记在你的工作记录里,而工作记录会跟随你很长很长时间。
珀西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保罗:我让你行刑,你调走。一言为定。
珀西想了想,点了点头。他想站起来,但保罗把他按在电椅上,向他伸出手。
保罗:当你向人许诺时,该跟他握握手。
珀西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保罗的手……

广角俯拍行刑室
……保罗把珀西从电椅上拉起来。
(化入)

角度同上,翌日晚上
证人们三三两两地进来,坐在椅子上。室外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闪电光照亮了地板。

内景,德尔的囚室,晚上
德尔坐着,叮当先生蹲在他的膝盖上。德尔轻轻地抚摸着叮当先生的头顶。保罗、布鲁托和哈里出现在铁栅前。
德尔:喂,伙计们。说“喂”,叮当先生。
保罗:爱德华·德拉克鲁瓦,请你走出来。
德尔:埃奇库姆长官?
保罗:什么,德尔?
德尔:请保证叮当先生的安全,好吗?
保罗点头——我保证。德尔站起身,走向保罗。
德尔:给你。把它带走吧。
德尔抬起手。叮当先生毫不犹豫地爬上保罗肩头。
保罗(轻声):德尔,在……时,你知道,我不能让一只老鼠蹲在我的肩上。
科菲:我来拿着它,头儿。就拿一会儿,如果德尔不介意的话。
德尔:是的,给你,约翰。拿着它,等这件蠢事干完——好!(对保罗和布鲁托)然后,你们把它带到佛罗里达,好吗?就去那个老鼠村,好吗?
布鲁托:我们可能会一起去办这件事儿。也许会利用假期去办。
保罗走到科菲的囚室前。老鼠从保罗肩上跳到科菲手上。
德尔:要看它,人们得花一角钱,孩子们是交两分钱,对不对,豪威尔长官?
布鲁托:没错,德尔。
德尔:你是好人,豪威尔长官。你也是,埃奇库姆长官。希望我能在另外一个地方见到你们。
德尔最后看了叮当先生一眼,开始哭起来——
德尔:再见,我的朋友。我爱你,小东西。
他们沿着绿里向行刑室走去……

行刑室
天气闷热,令人头昏脑胀。开始下雨了,雨点敲打着铁皮屋顶。雷声隆隆,人们不安地看看天空。一位胖夫人严厉地盯着电椅——
胖夫人:希望他能感到害怕。希望他知道地狱里的火在熊熊燃烧。撒旦的小鬼们在等着他。

镜头拍摄地面
德尔进来了,看到珀西等在电椅旁,吓得魂飞魄散。保罗安抚地捏了他的胳膊一下,领着他走上前去……
一组画面紧凑的镜头:
夹钳上好了,皮带系紧了。
珀西:推一号闸。
随着一阵越来越响的嗡嗡声,灯光变得更加明亮了。证人们纷纷抬头仰望电灯。

绿里
头顶的灯光越来越亮,科菲也抬头看着电灯,对手中的老鼠喃喃低语——
科菲:你别吵,叮当先生。你要安安静静的。

重回行刑室
珀西:爱德华·德拉克鲁瓦,你被本州法院判处死刑,由本州的法官下达执行书。在执行死刑前,你有没有话要说?
德尔想开口说话,但是第一次没有发出声音。他舔了舔嘴唇,又试了一次——
德尔:我对自己做过的事很后悔。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来挽回,但这是不可能的。愿上帝怜悯我。(轻声对保罗)别忘了老鼠村。
保罗和布鲁托点了点头——接着却大惊失色,因为——
珀西:没这个地方。那是个故事,他们编出来骗你的,好让你别吵别闹。还以为你早就明白了呢,瘦鬼。
德尔惨淡的眼神告诉我们,他其实早就明白了。保罗和布鲁托简直想把珀西打翻在地,珀西也知道他们的想法。他朝着他们微微一笑——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他们什么也不能做。保罗向哈里点了点头,哈里从电椅后面拿起黑布罩,套在德尔头上,露出了剃过的头顶。
珀西拿起海绵,俯身把海绵放进盐水桶里。其他人看不到,但我们可以看见:
珀西只是假装把海绵浸入了水中。其实海绵并没有沾上水。他直起身,把海绵放到德尔头顶上,用手遮着海绵。铁帽放了下来。保罗和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电闪雷鸣。珀西隐藏起笑容,退后几步,向死刑犯说——
珀西:根据本州法律,电流应穿过你的身体,直至你死亡。愿上帝怜悯你的灵魂。
定焦镜头:保罗开始意识到,在行刑过程中出了问题。他的目光从水桶移到地面,又移到德尔身上。他的眼睛没有骗他——地面上没有水滴,德尔的脖子上也没有水流。
保罗的眼睛瞪大了。一阵彻骨的恐惧。他张开嘴,想要大叫一声“不”,但珀西没容他喊出来——
珀西:推二号闸。
范·海合上了电闸。“砰”电流击中了德尔,德尔的身体向前冲去,随着电流而颤抖。情况随即变得骇人听闻——
本来平稳的“嗡嗡”声变得“劈啪”作响。一股股浓烟从铁帽下冒了出来,混合着烧焦的头发和海绵的味道。布鲁托看着保罗,满眼都是恐怖。保罗声调粗哑地回答——
保罗:海绵是干的!
德尔开始在电椅上扭动颤抖,他蒙着布罩的脸“啪啪”地从这一边弹到那一边,捆在皮带中的双腿一起一落。
铁帽下发出了沉闷的一声:“砰”,就像松果在烈火中爆裂一样。烟从布罩的缝隙中冒出来,向上升腾。德尔被活活地烤熟了。保罗转头冲着隔墙大吼——
保罗:杰克!
但是布鲁托抓住了他的胳膊,狂乱地低语着——
布鲁托:不能让他停下来。你不能这么做。太晚了。
保罗无能为力,又转过头来。其他看守也纷纷交换眼色,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甚至珀西也吓呆了——他只是想找点儿麻烦,没打算闹到这种地步。
德尔开始尖叫,是动物被活活撕碎时那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叫声。“嗡嗡”声忽高忽低,灯光时明时暗。

绿里
德尔的尖叫时起时落,在走廊里回响着。科菲也在颤抖尖叫,仿佛感同身受。叮当先生挣脱出他的手掌,吓得“吱吱”叫着朝禁闭室跑去。
比利:他给烤熟了!他们烤得可真不错!我想他快完蛋了!

重回行刑室
事实并非如此。德尔离死亡还远着呢。他在电椅上前俯后仰,力量之大,连地板都给震动了,他还在皮带的束缚下拚命扭动着。我们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一位女士尖叫起来。证人们纷纷站起身——
证人们:他到底是怎么了?……夹钳够结实吗?上帝啊,这种气味!……情况正常吗?
德尔脸上的面罩起火了。惊慌失错的范·海在电网后面大喊——
范·海:要不要把电源切断?
保罗:不!继续!看在上帝的份上,继续!
哈里提起水桶,想泼到德尔身上。
保罗:不能泼水!不能泼水!你疯了吗?
昏头昏脑的哈里醒悟过来——不能给正在过电的人泼水,没错。他退后几步,放下水桶,冲过去拿干粉灭火器。
熊熊燃烧的面罩裂开了,露出了德尔那烧焦的脸。他的眼珠已经烧变了形,成了白色的胶状物,从眼眶中脱落下来。参加电刑的法医昏了过去。
行刑室成了地狱。人们叫喊着冲向出口,把椅子都带倒了,女士们尖叫着。
胖夫人:停下,停下,难道他受的罪还不够吗?
哈尔抓住保罗的肩膀,让保罗转过身来。
哈尔:为什么不停下?
保罗:他还活着!你想让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切断电源吗?
哈尔也被这个念头吓着了。德尔还在颤抖尖叫,身体东倒西歪,烟雾不断地从鼻孔和嘴巴里冒出来,舌头烧成了紫黑色。
证人们推搡着、拥挤着,想离开行刑室,但是后门被锁上了,他们只能在后门那里挤成一团。
保罗看到珀西也转过头去。保罗抓住他,把他的头向前推——
保罗:你给我看!你这狗娘养的!
哈里走上前来,手里拿着干粉灭火器,等着。德尔最终瘫倒在电椅上。他还在颤抖,不过这是流经他体内的电流在起作用。
保罗:切断电源!
范·海切断了电源。“嗡嗡”声停止了。布鲁托从哈里手中抢过灭火器,塞进珀西手里。
布鲁托:你来。你导演的这一幕,是不是?
珀西头晕目眩,拿着灭火器,对准还在冒烟的尸体喷了起来。哈尔在行刑室靠近后门的地方,安抚着大家——
哈尔:没事,伙计们,一切正常。只不过是暴风雨引起电流激增罢了,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保罗:迪恩,把法医的听诊器拿来。
迪恩弯腰在法医的包里翻了一阵,找出听诊器,递了过来。保罗把听诊器戴在耳朵上。房间后面的人们呻吟着,啜泣着——
一个男人:哦,我的上帝!电刑总是这样吗?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来了。
保罗把灭火器喷出的白色泡沫从德尔的胸口处擦去,把听诊器直接放到了露出来的肉上。他向布鲁托点头示意——结束了。
(切至)

内景,通道,夜
保罗和其他人把担架放下,把尸体放到轮床上。珀西开始结结巴巴地找借口——
珀西:我不知道海绵得浸湿——
布鲁托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其他人抓住布鲁托,把他拉开了。
保罗:布鲁托,不!
布鲁托:你说“不”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说“不”。瞧瞧他干的事!
保罗:德尔已经死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珀西不配让你动手!
布鲁托:就这样饶了他?能这么干吗?
哈尔怒气冲冲地快步走下楼梯——
哈尔: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三个证人吐得满地都是。还有那气味!我让范·海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可那气味至少他妈的要五年才能散尽,我敢打赌!混帐沃顿还编了一首歌!我能听见他在唱!
保罗(平静地):他能唱准调吗,哈尔?
这句话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哈尔“扑哧”笑了出来,其他人也哈哈大笑,放松了因紧张与恐惧而绷紧的神经。笑过之后,大家稍微冷静了一点儿。
哈尔:好吧,小伙子们,好吧。现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珀西。哈尔转身,看着珀西流血的嘴唇。
哈尔:珀西,要说什么吗?
珀西:我不知道海绵得浸湿。
几秒钟的停顿。哈尔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哈尔:你撒尿也要靠别人教吗?
保罗:珀西是个笨蛋,哈尔,彻头彻尾的笨蛋。
哈尔:这是狱方的态度?
保罗:你不认为应该这样吗?
哈尔想了想,点了点头。
保罗:他明天就会向布莱尔里奇精神病院交一份请调报告。去干更好的工作。是不是,珀西?
珀西点头。哈尔逼近他,冷冷一笑——
哈尔:你是个小混蛋。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移开目光)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请调报告交到我办公桌上。
哈尔向楼梯走去。布鲁托把珀西推到一旁,推着德尔的尸体沿着通道走了。

内景,E号牢房,夜
保罗回来,发现比利正在自己的囚室里信口乱唱——
比利(唱):烤猪!我和你!臭烘烘,粉粉红,呸呸呸!不是比利、吉里、希里和罗伊——是那个名叫德尔的法国瘦鬼!
保罗:你的下一步就是在禁闭室里待一辈子。
比利不做声了。保罗走到科菲的囚室前。科菲躺在床上,泪流满面。他像一个精疲力尽的孩子一样,用手擦着眼泪。
科菲:可怜的德尔。可怜的老德尔。
保罗:是的,可怜的老德尔。约翰,你没事吧?
科菲:在这儿我就能感受到。
保罗: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能听到?
科菲:不过,他走了。他很幸运。不管是怎么走的,德尔都是幸运的人。
保罗意识到,自己没法从科菲那里得到一个连贯的回答。
保罗:叮当先生在哪儿?
科菲(含糊地指了一下):跑到那里去了。我想他不会回来了。(稍顿)累极了,头儿,我累了。
科菲躺下,面朝着墙。
保罗:我也是,约翰,我也是。
(切至)

内景,保罗家,夜
保罗摸着黑走进家门,挂好帽子。他溜进厨房,打开收音机。轻柔的音乐声响起:吉娜·奥斯丁唱着《你有没有见过梦想在行进?》。
他在厨房的桌子上倒了一杯饮料,啜了一口,把杯子放下了。简睡眼朦胧地出现在他身后,摸着黑走进厨房。保罗意识到她来了,向后瞥了一眼。
她能感觉到他灵魂上的重负。她走过来,抱住他的头。他们就这样站着。他从她那儿汲取力量,音乐仍在继续……
(化入)

伴有音乐声的一组连续镜头:

内景,教堂,上午
摄影机移动拍摄教堂的靠背长凳,找到了坐在教友人群里的保罗和简。赞美诗响起……

外景,村路,上午
保罗的汽车在路上隆隆地行驶。他和简坐在车内,还穿着做礼拜时穿的最好的衣服……

外景,哈尔家,上午
保罗和简站在大门口。简捧着一只烤盘。
保罗:我讨厌这事。
简:我知道。
门开了。看上去疲惫不堪的哈尔把他们领进了屋子……

外景,后院,上午
……他们来到院子里,发现梅琳达·莫尔斯坐在太阳下面,身体虚弱,神色憔悴,腿上盖着毯子。如果不是癌症在折磨着她,她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保罗被她的样子惊呆了,他竭尽全力,想隐瞒自己的感受。简帮他掩饰——她带着温暖的微笑走到梅琳达身边,弯下腰,给了她一个吻,并把梅琳达无力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
保罗看着简的眼睛。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化入)

……保罗和哈尔喝着啤酒,安静地聊天,后景中,两个女人正在闲谈。
哈尔:她今天情况不错。为此我感谢上帝。
保罗:情况糟糕时会怎样?
哈尔(停顿了一下):有时候她……变得不像她了。她骂人。
保罗:骂人?
哈尔:脱口而出,都是你不可能想像出来的最难听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听过这种话……听到她用甜蜜的嗓音说这种话……(移开目光)我很高兴她今天情况不错,保罗。我为你和简而高兴。
(化入)

内景,保罗的卧室,夜
保罗了无睡意,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暗。简感觉到他在想心事。她睡意朦胧地翻了个身。
简:亲爱的?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就用枕头闷死你。
保罗:我在想,我很爱你。我在想,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简:哦。
保罗(停顿了一下):我还在想,明天最好把小伙子们请来。
他的目光从简脸上移开。
(切至)

内景,餐厅,白天
布鲁托、哈里和迪恩跟保罗和简坐在餐桌旁。盘子传来传去,每个人都忙着吃。
众人(七嘴八舌,即兴发挥):夫人,你煎鸡块确实有两下子……布鲁托,别把土豆都吃光了……尝过玉米了吗?别有风味……
保罗突然轻声插话——
保罗:你们都亲眼看见了他是怎么把那只老鼠治好的。
听到这句话,他们立刻清醒了。迪恩把煎鸡块放下,擦着手。他们沉默不语,彼此交换着眼神。
布鲁托:你要是不说这句话,我今天下午就能过得高高兴兴的。
迪恩:我今年下半年都能过得高高兴兴的。
保罗:他也给我治过病。把手放在我身上,治好了我的膀胱感染。
其他人都听懂了他的话。布鲁托瞥了简一眼。
简:他回家以后……更棒了。
迪恩:你说的是真正的治疗,是基督式的奇迹?
保罗:没错。
布鲁托:既然你这样说,我相信。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简看看保罗,开始领悟他的用意。
简:梅琳达?哦,保罗……
布鲁托:梅琳达?梅琳达·莫尔斯?
保罗点头——我们正是要谈她的事。
简:你真认为你能帮她?
保罗:这不是膀胱感染,甚至也不是一只被踩扁的老鼠。但是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哈里:到此为止吧。这关系到我们的工作。把一个生病的女人弄到牢房里来?
保罗:哈尔决不会同意的。你了解他,除非事情发生在他头上,否则他是不会相信的。
布鲁托:所以你想把约翰·科菲弄到她那儿去。这可不仅只是关系到我们的工作了,保罗。
迪恩:没错。要是给抓住,我们就得去坐牢。
哈里:我们别谈这事儿了,好像它还真有可能似的。布鲁托,帮我离开这儿……
布鲁托长出了一口气,思忖着保罗的话。他看着保罗——
布鲁托:我相信她是一个好女人……
简:是最好的。
保罗:让她得癌症是一种冒犯,布鲁托。冒犯眼睛,冒犯耳朵,还冒犯心灵。
布鲁托:对此我毫不怀疑。尽管我们不像你和简那样了解她……是不是?
保罗:所以才要碰碰运气。
哈里:没错。但是我们别忘了,约翰·科菲是个杀人犯。他要是逃跑怎么办?我不想丢掉工作,也不想去坐牢,但我更不想让被害的孩子来折磨我的良心。
保罗:我不认为会发生这种事……(稍顿,轻声)……实际上,我根本不相信他杀了人。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惊呆了。保罗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移开——
保罗:我不相信上帝会把这种天赋交到一个杀人犯手中。
迪恩:好吧,这是一种动人的看法,但是这人被判了死刑。而且他块头还那么大。他要是想逃跑的话,我们得费不少子弹才能拦住他。
布鲁托:我们除了随身佩带的手枪外,还得拿上滑膛枪。一定得拿。(对保罗)如果他不老实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放倒他。你明白我的意思。
保罗:我明白。
布鲁托(稍顿):好。把你的主意告诉我们吧。
淡入黑暗。在漆黑的银幕上,现出一条标题:“夜行”。
(切至)

内景,医务楼/药房,夜
手电筒的光划过玻璃橱,在里面的药物上照来照去。手电筒停住不动了,一只手伸进画面,打开药橱,拿出一瓶吗啡药片……
镜头移向布鲁托。他把半瓶药片倒进手里,装进口袋,把药瓶又放回架子上。他转过身,给了夜班勤杂工五块钱。
布鲁托:我可从没来过这儿。
勤杂工:有了这五块钱,你哪儿都没去过。

内景,E号牢房的通道,夜
吗啡药片在不锈钢的轮床上被碾成了粉末。摄影机向上摇摄:保罗在碾药片。布鲁托小心翼翼地把碾出的粉末刮到一张小纸片上……

内景,E号牢房,夜
哈里和迪恩在值班桌上玩牌。气氛紧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纸牌发出轻微的声响。保罗和布鲁托终于出现了,他们手里摇晃着可乐瓶子。
布鲁托:伙计们,渴了吧?这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迪恩:哦,谢谢,棒极了。
哈里:是的,这儿太热了。
他们启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喝着可乐,声音把比利引到了铁栅边。
比利:喂。喂。我也要。
布鲁托:休想。
保罗:你觉得自己配喝可乐吗?
哈里(查看了一下硬纸夹):白天的报告说他表现不错。
比利:就是嘛,我很听话,好了,别那么小气。
保罗向布鲁托耸耸肩——为什么不呢?布鲁托又打开了一瓶可乐,递给保罗。保罗拿起一个锡杯,放在桌子上。我们看到,里面放着吗啡粉末。他把可乐倒进去,晃动着杯子……

摄影机对准科菲的囚室
……科菲抬起眼,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向外张望。保罗走向——

比利的囚室
比利伸手来拿杯子,但是保罗把杯子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保罗:你会老老实实的吗?
比利:行了,笨蛋,给我。
保罗:答应我。否则我就在这儿当着你的面全喝光。
比利:好了,别来这一套,我会听话的。
保罗让他够着了杯子。比利三口就把可乐都灌进了肚子里。他打了一个响嗝。
保罗:杯子。我们早晚要把救火水龙拆下来拿走。你就喝你的最后一杯可乐吧。除非在地狱里也有的卖。
比利脸上笑容消失了。他从铁栅之间把杯子递给保罗。保罗接过杯子,转身走向——

值班桌
布鲁托、哈里和迪恩看着整个过程,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化入)

比利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跪倒在床上。镜头对准向铁栅走来的保罗、布鲁托、哈里和迪恩。
保罗:要是有人想打退堂鼓,现在还是时候。过后可就没法回头了。(移开目光)干不干?我们干不干?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科菲:好的。我愿意出去走一趟。
他们慢慢把头转过来,惊奇地盯着科菲。
布鲁托(对保罗):他猜对了。

内景,保罗的办公室,夜
门打开时,珀西从正看的书页上抬起头来。保罗和布鲁托、哈里一起进来,围住了办公桌。一个不祥之兆。
珀西:这是要干什么?
保罗从背后拿出帆布紧身衣。
保罗:算账。
珀西跳起来,想逃进行刑室,但是哈里抓住了他,把他拉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混战。
珀西:放开我!放开我!
保罗:坐下,珀西。
珀西想跳开,却撞到了办公桌上。他正在看的书掉到了地上——在书页间夹着一本《提华纳圣经》。这是30年代流行的色情漫画书,特点是画着一些正在进行稀奇古怪的性行为的著名卡通人物和电影明星。这本书剽窃了波普耶卡通中的时髦人物奥利佛·奥尔。奥尔正在开怀大笑:“咯咯咯咯!”这笑声是他的招牌。
布鲁托:哦,珀西!你妈妈要是知道你看这个,会怎么说?
珀西:放开我,你们这些无知的蠢货!我认识人!还是大人物!
保罗:你早就说过了。来吧,像个好孩子那样把胳膊伸出来。
珀西:我不。你别想摆布我。
布鲁托:你这么想可就错了。
布鲁托揪住珀西的耳朵,用力一拧。珀西发出一声尖叫——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还因为他已经沮丧地认识到,这一次他没法靠着恐吓蒙混过关了。
布鲁托:把胳膊举起来,好吗?否则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盛茶叶。我说到做到。
保罗:他会把你的耳朵拧下来的,珀西。我要是你,就会照他说的去做。
珀西猛地把胳膊向前一伸。他们在几秒钟之内就给他套好了紧身衣。珀西转头看着保罗,几乎要哭出来了——
珀西(低声):求你了,保罗。别把我跟比利关在一起,求你了。
保罗:亏你想得出。
保罗怒冲冲地狠狠推了他一把。

内景,E号牢房,夜
他们领着他走到禁闭室门口。布鲁托拿走了珀西的警棍。
布鲁托:会还给你的,别担心。
珀西:我会让你丢掉工作。让你们都丢掉工作!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不能!
保罗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卷胶布。
保罗: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们能,而且我们正在这么做。
他把胶布拍到珀西嘴上,再把他用力一推,推进了禁闭室。珀西站在禁闭室里,鼻息粗重,在胶布下发出“呜呜”的声音!
保罗:你在这里面安静一会儿吧,反省一下你对德尔的所作所为。
布鲁托(咧嘴一笑):要是觉得孤单,就想奥利佛·奥尔……(戳戳他的屁股)……“咯咯咯咯!”
他们关上门,把珀西留在黑暗里。
嵌在墙里的枪支保险柜被打开了,滑膛枪拿了出来。看守们荷枪实弹,走向科菲的囚室。
保罗:再排演一次——如果有人来了,你怎么说?
迪恩:科菲不老实,所以我们把他关到禁闭室里去了。他们就算听到里面的动静,也会以为是科菲。
他们来到科菲的囚室前。
科菲: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保罗:是的。
他们打开囚室的门,科菲走出来。保罗示意他们向前走,边走边接着考问迪恩——
保罗:那我们呢?
迪恩:你在办公楼审查德尔的档案。布鲁托和哈里在洗衣房——
一只瘦骨嶙峋的白色手臂突然从比利的囚室里伸出来,抓住了科菲的手腕。人们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讶地发现比利又站了起来。他龇牙咧嘴,摇摇晃晃,仿佛是被揍得晕头转向了。科菲的反应不仅仅是惊讶;比利碰到他时,他像触电一样战栗起来。他的眼睛睁大了,充满了惊恐,像是把手伸进了毒蛇桶里。他想抽出手,但比利紧抓不放,神秘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来回传输。
比利(含糊、粗野):你们去哪儿?
科菲轻声回答,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科菲:你是个坏人。
比利:没错,黑鬼。你想要多坏,我就有多坏。
保罗把比利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电流被切断了,科菲向后瑟缩了一下。
比利:喔——整个屋子都在转。就像他妈的喝醉了酒。这是怎么搞的?
他转过身趔趄着走回床边,一路嘟嚷着——
比利:黑鬼应该有自己的电椅,白人不应该坐在黑鬼的电椅上,不,先生……
他脸朝下扑倒在床上。科菲还注视着他。
科菲:他是一个坏人。

内景,行刑室,夜
科菲被领进来……看到电椅时,他一阵惊恐,身体都僵硬了。
科菲(低语):他们还在上面。他们的某一部分还在上面。我听到他们在尖叫。
所有的眼睛都看着电椅。电椅躲在暗影里,像一个不祥的宝座。以前他们从没觉得行刑室里鬼影憧憧,现在却不由得毛骨悚然。
保罗:约翰,走吧!现在就走,你听到了吗?来吧,到门口来!
约翰终于向门口走去……

内景,E号牢房的通道,夜
……他们拾级而下。他们意识到科菲走在通道里一直得弯着腰。保罗拍了拍轮床。
保罗:躺在这上面。(移开目光)这样你会舒服一点,我们也用不着多费力气。
科菲小心地仰面躺到轮床上,他的小腿从床边垂了下来,脚趾碰到了地面。不过这一招很见效。他们推着他,穿过灯光映照的通道。
事实上,科菲已经微笑了。他伸出胳膊,指尖轻触着通道的墙壁。
科菲:瞧,真好玩。

外景,监狱的高墙,夜
一扇大铁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扇门通向一个很少使用的由铁丝网围成的小院子。保罗和其他人把科菲从下面的通道推到这里,融入了夜色。科菲惊奇地凝视着星空,他屏住呼吸,向上一指。
科菲:看,头儿!仙后座,那个坐在摇椅里的女士!
保罗:嘘——约翰,你现在得保持安静。
科菲(悄声):你看到她了吗?你看到那位女士了吗?
布鲁托:我们看到了,约翰。
哈里走在前面。他紧贴着阴影,摸出钥匙来开门……

广角镜头:监狱
……塔楼上的卫兵挤在墙头的小天地里,探照灯不时划破黑暗。在目力所及的田野和树林中,萤火虫在翩翩起舞。
四个黑影从阴影中闪出来,快步穿过村路,走进路另一侧的田野……

外景,树林,夜
科菲的手抓起一把落叶。摄影机向上摇摄:科菲把树叶揉碎,放在鼻子下面,闻着树叶的香味。他发现看守们在焦急地盯着他。他误会了他们的意思,把手伸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也闻一下树叶。他们照做了,不过这只是为了让他高兴。
保罗:来吧,大个子,接着赶路吧。
这群人匆匆赶路时,几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入画面……

另一处/树林
这里树木稀少,是与田野交界的地方。更多的萤火虫飞入画面,尾随着他们……
布鲁托:还有多远?
哈里:就在前面……
哈里领着他们来到灌木丛中。他们挪开枝叶,露出了藏在那里的法莫尔卡车,那是一辆破旧不堪的老爷车。他们停下来,更多的萤火虫围着他们,上下盘旋,而且数量有增无减。这太不可思议了。
科菲轻声一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孩子般的微笑使他的面容焕然一新。他举起手,让一只萤火虫在他的手指间飞舞嬉戏。
科菲:喂,小萤火虫,你太太在哪儿呢?
另一只萤火虫也飞了过来。它们双双围着科菲的手指,一闪一闪地翩翩起舞。科菲又笑了。
科菲:嗨,你在这儿,你也出来玩了吗?
看守们目瞪口呆地瞧着。萤火虫像飞向灯塔一样飞向科菲。他缓缓地摆动双手,萤火虫像魔尘一样随着他的指尖闪烁流动。它们开始绕着他的头飞舞,就像闪闪发光的小行星沿着轨道绕着太阳运行一样,他那乌黑的皮肤反射出柔和的微光。科菲的目光与保罗的目光相遇了。
保罗:它们好像……被你吸引住了。
科菲:我爱它们,这就是原因。它们从没有伤害别人的念头。他们只是快快乐乐地生活着。快乐的小萤火虫……
这幅景象既令看守们心醉神迷,又令他们胆战心惊。哈里看了保罗一眼——我们出发,好吗?好吗?
保罗:来吧,大个子。听话。
科菲爬上卡车,保罗和布鲁托跟他坐在一起。哈里坐到方向盘后面,猛地发动了汽车……卡车上……科菲背靠着驾驶室坐着。
保罗:约翰,你知道我们这是带你去哪儿吗?
科菲:去帮助一位女士?
保罗:是的,去帮助一位女士。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科菲:不知道,说实话,头儿,我好多事儿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卡车隆隆行驶。萤火虫被甩到了后面,像星星一样渐渐地从视野中消失了,科菲向它们挥手道别。
科菲:再见,萤火虫,再见。

广角镜头:田野
卡车颠簸着从田野驶上尘土飞扬的道路,数不清的萤火虫在卡车后盘旋……
(化入)

外景,莫尔斯家,夜
车灯照亮了坡顶,卡车出现了,然后又沿路下坡向莫尔斯家驶去。这里与世隔绝,一片沉寂。

驾驶室里
哈里停车,关掉发动机,让车灯继续亮着。还是一片寂静,只有蟋蟀叫个不停。

后车厢
一旦真正来到了这里,保罗和布鲁托都显出了担忧的神色。
布鲁托(急切地耳语):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保罗同样是犹豫不决,也想打退堂鼓了,但是——
科菲:头儿,看,有人来了。
屋内的灯光亮了。科菲站起身,跳下卡车,把保罗也拉了下来。布鲁托跟着他们。
布鲁托:这是个错误。天哪,保罗,我们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保罗:太晚了。哈里,让约翰留在这儿,等我叫你们的时候再出来。
保罗和布鲁托向前门走去,屋子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最后一盏灯也亮了,照着门廊,前门开了一道缝,滑膛枪的枪筒伸了出来。
哈尔:是谁他妈的在半夜两点半的时候来这儿?
保罗:哈尔,是我们——保罗和布鲁托!
门缝开大了一点,昏黄的灯光照在哈尔瘦削憔悴的脸上。看到他们,哈尔大吃一惊。
哈尔:保罗,这个时候你来这儿干吗?上帝,是不是一级防范?或者是发生了暴乱?
保罗: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手指头从扳机上挪开……
哈尔没有移开手指,但是把原本对准他们的枪口移向了院子里的卡车。
哈尔:你们是人质吗?谁在那儿?卡车边上的人是谁?
科菲走到了车灯前,哈里拚命拉他的胳膊,想阻止他。哈尔拉开枪栓。
哈尔:约翰·科菲!站住!站着别动,否则我就开枪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哈尔的手颤抖了一下。
梅琳达(画外):哈尔,你在跟谁说话,你这个狗娘养的?
气氛僵住了。哈尔羞愧万分。保罗看了他一眼——是梅琳达?
哈尔的枪口又对准了科菲——但保罗走上前来,挡住了枪口。
保罗:没有出事。我们是来帮忙的。
哈尔:帮什么?我不明白。是越狱吗?
保罗:我没法向你解释。你必须相信我。
科菲走上台阶,把保罗推到一旁,在监狱长面前停下脚步。哈尔眨眨眼,他的头脑忽然不清楚了——这就是科菲拥有的催眠本领。
哈尔:你想干……什么?
梅琳达:哈尔!让他们滚!深更半夜的,我不想理推销员!不要富勒牌刷子!也不要短裤!告诉他们快滚……
我们听到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接着她开始啜泣。
科菲(耳语):只是来帮忙。只是来帮忙,头儿。没别的。
哈尔:你帮不了她。没人能帮她。
科菲把枪轻轻从哈尔手中抽了出来,交给保罗。科菲绕过哈尔,进了屋子……

内景,哈尔家,夜
……穿过门厅向楼梯走去。
哈尔:你不能上楼!你不能去!
科菲:长官,你别吵了,让我去帮她吧。
科菲走上楼梯,其他人跟在后面,向那个颤抖的声音走去。
梅琳达(画外):站在门外边别动!不管你是谁,别进来!我没穿戴好,不能会客。你这个王八蛋!

内景,卧室,夜
科菲进来,其他人跟在他后面。保罗停住脚步,所见到的一切让他惊讶不已——
眼前这个女人倚靠在床上,跟过去的梅琳达·莫尔斯几乎毫无相似之处——她看起来像一个万圣节化装的女巫。脸色青灰,满脸皱纹,嘴角还向下撇着。下巴和睡衣的前襟上沾着黄色的斑点。头发灰白,像干草一样。她看见科菲,来了兴趣,眼中闪烁着热切而又不理智的光芒。
梅琳达:哦,这么大块头!把裤子脱掉!让我们瞧瞧!
哈尔绝望地呻吟了一声。只见科菲站了片刻,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她,然后走到床前……
梅琳达:别靠近我,蠢猪。
……但是随着他越走越近,她发生了变化,表情柔和了,眼神也变得理智清醒了。
梅琳达:你怎么有这么多伤疤?是谁这么凶残?
科菲:不记得了,夫人。
科菲坐在床边。灯光更加炽热,更加明亮了。泪水涌上了梅琳达的眼睛。
梅琳达:你叫什么名字?
科菲:约翰·科菲。就像那种饮料,只不过拼法不一样。
她倚在床上,凝视着他,目光痴迷。地球似乎也慢慢地停止了转动……他缓缓地向她俯下身去。
科菲:夫人?
梅琳达:哦,约翰·科菲?
科菲: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他靠得更近了……更近了……
科菲: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他的嘴唇抚过她的额头……最温柔的吻……然后覆在了她的唇上。有片刻时间,她的目光凝视着别处,充满惊奇……
她的脸被科菲遮住了。他深深地从她的肺里吸气,发出轻柔的“嘘嘘”声,把某种灼热闪耀的东西从她体内吸进了自己的体内……
其他人专注地看着。此刻,屋子开始颤动,似乎整个世界右移了一寸……

楼下的起居室
……从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座钟停止了,钟摆一动不动,玻璃钟面从中心对称地裂开了……

卧室
……窗户上的一块玻璃碎了。接着是另一块。一幅画从墙上掉了下来。灯泡爆裂了,玻璃碎片纷纷洒落。
保罗闻到了烟味,发现饰有流苏的床罩着火了。他像梦游一样,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浇熄了火焰。
科菲还在用那种神秘的方式深深地吻着梅琳达,一再吸气。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中,像一只白色的小鸟。我们听到了一阵尖叫声,就像是有一个坏脾气的小精灵被吸了出来……
……然后,治疗结束了。科菲抬起头,我们看到——
梅琳达美丽的脸庞。她的嘴角不再向下耷拉。头发恢复了原来的颜色。皮肤闪耀着生命的光泽。
科菲全神贯注地凝视了她片刻,然后开始猛烈地咳嗽。
他转过身,跪倒在地上,咳得像个晚期的结核病人。
保罗和其他人希望科菲把“虫子”咳出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猛烈地咳着,几乎喘不过气。
震惊不已的哈尔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她也惊讶地回望着他,她的脸就像是一面突然被擦亮了的镜子。
约翰咳得更厉害了。布鲁托跪到他身边,拍打着他痉挛的后背。
布鲁托:约翰,吐出来!就像以前那样,把它咳出来!
科菲还在拚命干咳,咳得眼泪直流,口沫四溅。
布鲁托:他给卡住了。不管他吸进去的是什么,他被那东西卡住了。
保罗冲过来。科菲爬到一个角落里,脸压在墙纸上。他还是发出可怕的干咳声,但是他能控制住咳嗽了。他虚弱地向保罗摆摆手——别管我。
保罗向床上看去。哈尔坐在梅琳达身边,抚摸着她的额头。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双颊渐渐恢复了血色。
梅琳达: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们不是要去印第安诺拉的医院吗?我们停下来,你给我买了一束鲜花……
哈尔:嘘。不用去医院了。再也不用去医院了。
梅琳达:我拍了X光片了?拍了吗?
保罗:拍了。
他们都看着他。
保罗:片子很清楚。没有肿瘤。
哈尔突然泣不成声。梅琳达坐起来,安慰他。她的目光被吸引到角落里。
梅琳达:那个人是谁?
科菲挣扎着想站起来。布鲁托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扶他。
保罗:约翰,你能转过身来吗?你能转过身来看看这位夫人吗?
科菲转过身来。他面如死灰,仿佛重病在身。
梅琳达:你叫什么名字?
科菲:约翰·科菲,夫人。
梅琳达:就像那种饮料,只不过拼写不同。
科菲:不,夫人。只不过拼法不一样。
她把被单掀开,起身下床。哈尔想阻止她——
哈尔:梅琳达,别……
……但是她轻轻地把他的手推开了。哈尔惊奇地看着她站起来,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一步步走向科菲。她凝视着他,手指轻触他的脸。
梅琳达:我梦见了你。我梦见你在黑暗中流浪。我也是。我们找到了彼此。我们在黑暗中找到了彼此。
她解下项琏,举到他面前。他犹豫地瞥了保罗一眼。保罗点头——可以。科菲低下头。梅琳达把精美的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
梅琳达:项链坠是圣克里斯托弗。我把项链给你,科菲先生,你戴着它。圣克里斯托弗会保佑你的。请为我戴着它。
科菲:谢谢你,夫人。
梅琳达:谢谢你,约翰。
她用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似乎永远都不会松开。

外景,莫尔斯家,夜
保罗和其他人拥着科菲从前门出来,走向卡车,一路上尽力搀扶着他。他虚弱得像个小孩子,随时可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保罗:来,约翰,站好。
哈里:天哪,他要是倒下了,我们得用三台牵引机,还得再加一台起重机才能把他弄起来……
他们把科菲扶上卡车,然后自己也跳上车,背靠着驾驶室坐在车尾,让他能够躺在车厢里。他翻了一个身,仰面躺着。哈里跳起来,给他盖了一床旧毯子。布鲁托转过头去,悄声说——
布鲁托:他不会去坐电椅了。你也明白,是不是?(移开目光)他出于某种原因,把虫子吞下去了。给他几天时间。然后我们在查监时会发现他已经死在床上了。
保罗:如果他决定这么做,那就这样吧。(稍顿)我们把他弄回绿里去。
淡入黑暗。在漆黑的银幕上,显出标题:“走上绿里的科菲”。
(切至)

内景,E号牢房,夜
见他们回来,迪恩松了一口气,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
迪恩:见到你们太高兴了!你们去了那么久!比利在闹动静,好像快醒了……(注意到科菲)他究竟怎么了?
布鲁托:受伤了,迪恩。伤得很重。
迪恩赶忙过来,帮他们扶着科菲回到囚室里。
保罗:约翰,我们要把你安顿到床上。准备好了吗?
科菲点头,重重地坐在床上。他低下头,呼吸声粗重刺耳,像生了锈的门轴一样。看守们出来。
迪恩:莫尔斯太太怎么样了?也像那只老鼠一样给治好了吗?是不是出现了……你们知道……奇迹?
保罗:是的。是奇迹。
保罗扫视着他们的面庞。他们脸上现出了会心的微笑。这是狂喜的一刻。
哈里:我想,没人会发现我们干的事。
布鲁托:我们还得说服某个人把嘴闭上。
保罗:去拿他的东西。
迪恩连忙拿来了珀西的警棍和皮套。布鲁托打开了禁闭室的锁,把门开得大大的。珀西倚着墙坐着,瞪着他,嘴巴上还贴着胶布。保罗蹲下身。布鲁托也蹲下了。
保罗:我想跟你谈谈,而不是听你叫嚷。我把胶布扯下来,你要保持安静。
珀西点头。保罗捏住胶布,做好了撕扯的准备。
布鲁托:我妈妈总是说,撕胶布时只要动作够快,就不会很痛。
保罗把胶布撕了下来。珀西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布鲁托:我想她弄错了。
珀西:把我从这个硬壳子里放出来。
保罗:等一会儿。
珀西:现在!现在!就是——
保罗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往旁边一歪。珀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保罗抓住他前胸的衣服,猛地向前一拉。
保罗:你闭上嘴听着。就凭你对德尔干的事,你就该挨罚。你必须像个男人那样,敢作敢当。否则我们就让你后悔至死。我们会告诉别人你在对德尔行刑时是怎么蓄意破坏——
珀西:蓄意破坏!
保罗:还有你是怎么像个吓坏了的小妞那样尿裤子的。没错,我们会跟别人说,绝对假不了——而且,珀西,听好了……我们还会让你的生命没有保障。
珀西眨着眼睛,不明白保罗的意思。
保罗:我们也认识人。你怎么就蠢得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呢?在这里服刑的人也有朋友和家人。他们会很乐意把你的鼻子甚至阴茎割下来,只要他们关心的人能够每周增加三小时的放风时间。(移开目光)让过去的事都过去吧。迄今为止,你还好好的,只不过自尊心受了点儿伤害……而且除了这里的人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布鲁托:在绿里发生的事情决不会外传。历来如此。
长久的停顿。
珀西(轻声):能给我脱掉这件衣服吗?
他们把他拉起来,解开带子。他甩掉紧身衣,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努力保持常态。
珀西:我的东西呢?
迪恩把警棍和皮套递过来。珀西理理头发,戴上帽子,开始系皮带。
保罗:好好想想,珀西。
珀西:我会的。我会好好想想的。从现在就开始想。
珀西走出禁闭室。布鲁托对保罗耳语。
布鲁托:他会说出来的。迟早会说出来的。
保罗点了点头,一副精疲力尽、听天由命的神情——是的,我知道。

绿里
珀西在科菲的囚室旁停住脚步,扣皮套的扣子。他跟以往一样麻痹大意——一只黑色的大手突然伸出铁栅,抓住了他。他的尖叫把保罗和其他人从禁闭室里引了出来。
科菲的脸紧紧地压在铁栅上,仿佛想从铁栅中挣脱出来。他的脸上现出了可怕的冷笑,张开嘴,露出牙齿……
珀西用警棍狠狠地抽打科菲。科菲似乎全无感觉。他用另一只手按住珀西的后脑勺,把珀西拉得更近了……
当他们的嘴唇压在一起时,珀西的尖叫声被堵住了。科菲开始呼气,仿佛这口气已经憋了几个小时了。珀西像鱼钩上的鱼一样乱蹦乱跳,却挣脱不开。其他人冲了过来,想把珀西拉开,大声命令科菲放开珀西。
黑色的“虫子”从科菲嘴里飞出,盘旋着飞进珀西嘴里,鼻子里,又顺着喉咙飞了下去。
安在走廊顶上铁丝网里的灯泡爆裂了几个。警棍从珀西无力的手中落到了地上,再也没有被拣起来。
科菲后退了几步,擦着自己的嘴,仿佛尝到了难吃的东西。他的皮肤恢复了血色。
珀西却面如死灰。他的脸像一张空白的纸一样,毫无表情,眼神也是一片茫然。
看守们都惊呆了。保罗把手举到珀西面前,打了个响指。没有反应。他又试了一次,用力拍拍手。珀西有了一点儿反应,眼睛眨了眨,微微转动了一下。
保罗:放松,放松。你没事吧?
珀西一言不发,转过身,沿着绿里慢慢地向前走,动作呆滞而又僵硬。他在比利的囚室前趔趄了一下,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去,看着里面。
比利刚刚苏醒过来,他捧着头,觉得天旋地转。他抬起眼睛,看见珀西。
比利:看什么,面条?想来亲我的屁股吗?
长久的寂静。珀西一动不动地瞪着比利……然后拔出手枪,用最快的速度扣动扳机,向比利连开六枪。“砰!砰!砰!砰!砰!砰!”六颗子弹全都打进了比利的胸口,比利摇晃着后退,他撞到墙上,然后又滑到地上,留下了一道污痕。他一脸的惊讶之色,这是他最后的表情。
保罗和其他人抱住珀西,把他按倒在地,从他手里夺下了枪。迪恩几乎要哭出来了——
迪恩:哦,上帝。哦,上帝,不……
珀西仰面躺在地上,目光凝视着虚空。黑色的“虫子”从他的鼻子里和嘴巴里冒出来,在他的头顶盘旋着,然后变成白色,消失了。
其他人相对无言。科菲坐在铁栅旁的地板上,观察着这一切。保罗转身看着他。
科菲:惩罚了这两个坏人。
保罗:为什么是比利?为什么?
科菲:我看见了他的心。当他抓住我的胳膊时,我看见了他干的事。看得清清楚楚,像在白天一样。心里的事是没法藏起来的。
保罗:什么?看到了什么?
科菲从铁栅间向他尽力伸长手臂。
科菲:握住我的手,头儿,你自己看吧。
布鲁托:保罗,不!
保罗迟疑不决,他的理智在与科菲恳求的目光交战。
科菲(低语):我的手。
保罗别无选择。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保罗的身体猛地歪了一下,仿佛在他与科菲之间有一股电流被接通了……
保罗:不……请你……
科菲:一定得这么做。一定得把我的一部分给你。是天赋,可以说是天赋。我的天赋,这样你就能看见了……
保罗看见——
德特里克家的双胞胎姐妹。凯西和科拉。傍晚时分,她们在飞扬的尘土中嬉笑着玩“跳房子”的游戏。
餐桌。晚些时候,全家人坐在桌边吃晚饭。装着软饼的篮子传来传去。12岁的豪伊·德特里克接过篮子,传给了别人……
一只握着刷子的手在给仓房的侧面刷上鲜红的油漆……
凯西跳到了“房子”顶端,她转身往回跳,在阳光下,尽情欢笑……
刷子蘸上了更多的红油漆,像鲜血一样滴下来……
保罗战栗着,扭动着,想挣脱出来,想切断电流,但是他做不到,直到他看到了一切,明白了一切:
玛乔丽·德特里克从门廊里召唤大家来吃饭,晚饭已经做好了……
锤子停住不动了,克劳斯从仓房顶上向下望……
双胞胎姐妹结束了游戏,从尘土中捡起跳绳,跑过院子……
饼篮传给了小科拉,她拿起一块饼,把篮子传了下去……
克劳斯爬下梯子,叫女儿们过来。小女孩们从拿着油漆刷的人身边跑过,他转过头来,微笑着……是比利。
人们最后一次传递饼篮。一只手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口。是比利。人们在闲谈,他向小女孩们微笑着……
保罗惊叫起来,再次想要挣脱开,但是——
就在黎明前,后门被卸了下来,一个身影闪进了过道。凯西醒了,发出一声惊叫,但那人在她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惊叫声猝然停止……
保罗剧烈地颤抖,仿佛是在过电,他在心里恳求这一切赶快停止,但是还有最后一幕——
比利像鬼怪一样出现在吓坏了的两个女孩面前,对凯西耳语——
比利:你爱你的姐妹吗?如果你敢出声,知道后果是什么吗?我不是杀你,而是杀她。(对科拉)如果你敢出声,我就杀她。
他把她们拉出屋子,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科菲松开了保罗。保罗喘着粗气,回到了现实世界,其他人都张大双眼,注视着他。
科菲:他利用爱杀了她们。她们彼此深爱着。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保罗机械地点点头。泪水沿着科菲脸颊上滑落……
科菲(轻声):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这是全世界都在发生的事情……
(切至)
比利的尸体躺在地上,无神的双眼仍然大睁着。闪光灯亮了一下,把他罩在阴惨的蓝光中……

内景,E号牢房,清晨
哈尔赶来了,在外套里面露出睡衣。他看到警察局的摄影师正在拍照。看守们在向警察陈述情况,所有人都在小声咕哝。
迪恩:……哦,我不清楚,他突然发作了,我想……
哈里:……是的,一分钟前还好好的,突然就——“砰……”
布鲁托:……几天以前那个混蛋从栅栏里伸出手,抓住了他,这孩子被吓得尿了裤子……
哈尔转身,看到——
珀西坐在地板上,戴着手铐,眼神比死去的比利更加呆滞。两个警察想把他唤醒。
警察甲:孩子!孩子!能听见我说话吗?
警察乙:要是能听见,你就说话!我们有问题要问你!
一位医生用拇指撩起珀西的眼皮,用小手电照了照,没有回应。
医生:我想这孩子是失去神智了。
哈尔看见了保罗,示意他走到旁边,悄悄问他——
哈尔:我会尽力替你们遮掩,即使丢掉工作也在所不惜。但我一定要知道真相。这跟在我家里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有没有,保罗?
保罗与哈尔对视着。就像对比特巴克那样,保罗谎话脱口而出——
保罗:没有。
(化入)

内景,病房,白天
摄影机跟踪拍摄一双穿着病号鞋的脚。在两个护理员的护送下,这个病人一步一拖地走进病房。病人被领到窗前,护理员转身走了……
摄影机升高,露出紧张症患者珀西的脸,他注视着窗外,我们正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比利的……

外景,医院,白天
镜头从窗前的珀西慢慢拉远,显示出珀西人生的最后一站。大门上醒目地刻着:布莱尔里奇精神病院。他最终还是到这儿来了。
(切至)

外景,保罗的家,黄昏
定焦镜头拍摄保罗。
保罗(轻声):科菲的话有道理。我查阅了档案。甚至哈尔自己也说过。过去几年间,沃顿在全州到处流浪,惹了许多麻烦。该死,他的犯罪史可不止几年。从十岁就开始了。破坏公共财产、小偷小摸、纵火……
镜头移动,把简、布鲁托、哈里和迪恩都框进画面。他们是待在屋子后面紧挨着树林的田地里,地上长满了荆棘。太阳正落山,地平线仿佛在熊熊燃烧。
简:你看到他了?你真的看到是比利带走了小姑娘?
保罗:去年春天,她们的父亲雇了他几天,让他帮着修理仓房。因为他的工钱便宜,一个流浪汉……
布鲁托:然而不是这样。
保罗: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一个月以后又回来了,就在黎明前。把两个小姑娘带走了……干了他要干的事。科菲后来发现了她们,想帮她们。可是太晚了。
简(听懂了他的话):你能阻止的。我是说,死刑。重新审理科菲的案件。
保罗:根据什么,亲爱的?我的某种幻觉?
简:给那个农夫——他叫什么,德特里克?给他看比利的照片。(移开目光)为什么不呢?如果沃顿去过那儿……如果那个农夫能够认出他,他们就会知道沃顿去过那儿……
布鲁托:他五月份在那儿并不意味着他六月份会回去杀人。即使他犯下了其他的罪行,也不能说他肯定也杀了那两个小女孩。
保罗:法庭那些人认为自己已经抓到了凶手。他妈的,如果我们让科菲的律师来推电闸,他肯定会来的。
简:那么就撒谎。
保罗:撒谎?撒什么谎?
简:告诉他们,沃顿承认了这一罪行。布鲁托,你可以作证,说你也听见了。你们可以说,珀西就是听到这个才动了杀机的。他开枪打死沃顿是因为他一想到那两个小女孩的惨死就忍无可忍,脾气一下子就发作了……(注意他们的表情)……怎么样?这主意怎么样?
迪恩:我们从没报告过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这种事应该报告。这是我们的职责。
布鲁托:另外,认罪也没用。比利这样的混蛋什么事都撒谎:他们犯过的罪,他们玩过的女人,甚至天气。
简:但他去过那儿!他油漆了仓房!他跟他们一起吃过饭!
保罗:他会承认这桩罪行,还有一个原因。反正要上电椅了,干吗不吹吹牛?
简站起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
简:好吧。那你们就自己把约翰·科菲弄出去吧。
哈里:夫人?
简:你们干过一次,不是吗?只是这次别再把他带回来了。
迪恩眨眨眼,被简弄得晕头转向。
迪恩(轻声):夫人,你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搬出去了。可我的孩子才刚上幼儿园呢。你打算去向他们解释为什么他们的爸爸会在监狱里?
简:想个办法。让他看起来确实像是逃跑。
哈里:最好是个笨得出奇的办法。要不然没人会相信的。
布鲁托:就算我们能想出办法,也没什么用。
简:为什么没用?究竟为什么没用?
保罗:因为他是个身高6英尺8英寸的秃头的黑人,而且他脑子不够用,仅能勉强养活自己。你认为要再次抓获他需要多长时间?两小时?6小时?
简用手腕擦去眼泪——
简(轻声):你们的意思就是要杀了他?你们这群懦夫,是不是?
保罗想去握她的手。她猛地甩开手,勃然大怒——
简:别碰我!下周这个时候你就是个杀人犯了,一点儿也不比沃顿强,所以别碰我!
她跑向屋里,开始啜泣。
(化入)

内景,保罗的厨房,夜
凌晨时分,保罗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在他惯常的座位上,啜着啤酒。收音机里轻柔地播放着欧文·柏林的《记忆》。简走下楼梯,看上去痛苦不堪、精疲力尽。
简:很抱歉叫你懦夫。说完那句话我心里很难过,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来,这是最让我难过的一句话。
保罗:比那次露营时你说的“小气鬼”还糟?
她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他也还以微笑,把啤酒递给她。她喝了一口,坐下来。
简:哈尔知道吗?我是说,哈尔知不知道科菲是无辜的?(保罗摇摇头)他能帮忙吗?他有没有足够的影响力,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保罗:没有。
简:那就别告诉他。他要是帮不上忙,就别告诉他。永远别说。
保罗:我不会告诉他的。
简(停顿了一下):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是不是?
保罗:没有。我想过了。相信我。(稍顿)说实话,亲爱的,我这辈子干过一些让我觉得不那么光彩的事,但现在我第一次觉得有坠入地狱的危险。
简:地狱?哦,保罗……(抚摸着他的脸)去跟他谈谈。去跟约翰谈谈。弄清楚他想怎么办。
(切至)

内景,E号牢房,夜
科菲安静地坐在囚室里,一只孤独的萤火虫绕着他的手指飞舞。保罗和其他人出现在铁栅前。萤火虫掠过囚室,从狭小的窗口飞走了。
科菲:你好,头儿。
保罗:你好,约翰。
布鲁托打开囚室的门。保罗进来。
保罗:我想,你已经知道事到临头了。再过两三天。(停顿了一下)那天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我们一定尽力给你弄到。
科菲仔细地想了想。
科菲:肉糕就很好。加肉汁的土豆泥。
好了,可能就这些吧。我不挑剔。
保罗:需要牧师吗?要不要找一个人来,跟他一起祈祷?
科菲:不想要牧师。你要是愿意的话,也来祈祷吧。我想,我愿意跟你跪在一起。
保罗:我?
科菲看着他——求你了。
保罗:要是这样的话,应该可以。
保罗坐下,鼓起勇气——
保罗:约翰,现在我要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科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用不着说。
保罗:我必须说。我一定得说。(稍顿)约翰,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想不想让我把你弄出去?就是让你逃跑。能跑多远就看你自己的了。
科菲:你干吗要做这种蠢事?
保罗犹豫了片刻,他心潮起伏,想找到恰当的字句——
保罗:当我站在上帝面前接受审判的时候,如果他问我为什么杀死了他真正的奇迹,我该怎么回答?说那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
科菲:你告诉上帝,那是你做的善事。(握住保罗的手)我知道你很难过,很担心,我能感受到。但是你别再难过了。因为我想结束。我真的想。
科菲犹豫着——现在是他想找到恰当的词句,让保罗明白自己的意思——
科菲:我累了,头儿。总是在路上,像下雨天的麻雀一样孤零零的,连个伙伴都没有,没人告诉我我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还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受不了这种日子。我受不了看着人们互相伤害。我受不了痛苦,可在这个世界上我每天都能感受到痛苦,都能听到痛苦。太难受了,就像脑子里有碎玻璃片在扎一样。你明白吗?
保罗眨着眼,竭力忍住泪水——
保罗(轻声):是的,约翰。我明白。
布鲁托:我们总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吧。你总会有什么愿望吧。
科菲想了好久,最后抬起头来——
科菲:我还没有看过电影呢。
(切至)
定焦镜头:科菲的脸。科菲满脸惊奇,睁大眼睛,张着嘴巴,放映机射出的光线在他的肌肤上闪耀……

内景,监狱的礼堂,夜
银幕上,弗雷德·阿斯泰尔和琴逑·罗杰斯翩然起舞,在混合着黑色与银色的魔幻般的背景中轻盈地穿行。
弗雷德·阿斯泰尔(银幕上,唱):“天堂,我在天堂……我的心在狂跳,我几乎无法言语……”
保罗和其他几人分散坐在空荡荡的礼堂中,也在看电影。

放映间
嘟嘟操作着放映机。他从一个小窗口向礼堂里张望。他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手表。已经很晚了。

礼堂
弗雷德和琴逑跳起最热烈最优美的舞蹈。欧文·柏林的音乐声也更加响亮了。
科菲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得屏住了呼吸——
科菲(轻声):喔,他们是天使。天使,就像在天堂里……
(化入)

内景,E号牢房,夜
四双脚庄重地踏在绿里上。
镜头对准科菲。
保罗和布鲁托、哈里、迪恩出现在铁栅前。一句话也没有说。科菲知道他们来干什么。他站起来,布鲁托打开锁,然后把门打开。科菲走出来,看了看他们茫然而悲伤的面容。
科菲:我没事,伙计们。现在不太好过。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保罗指了指约翰脖子上挂着的圣克里斯托弗项链——
保罗:约翰,我得把这个暂时拿走。待会儿就还给你。
约翰让他取下了项链。保罗把项链装进衣袋里。他们走上了绿里。
科菲:你知道吗,我今天下午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德尔的老鼠。
保罗:是吗?
科菲:我梦见它去了豪威尔长官说的地方,那个老鼠村。我梦见孩子们看着他的把戏哈哈大笑!天哪!
他想着自己的梦笑了起来,然后又变得严肃了——
科菲:我梦见那两个金发小女孩也在那儿,她们也在笑。我抱着她们,让她们坐在我的腿上。她们头上不再往外流血了,她们的伤口都好了。我们一起看叮当先生推线轴,笑得可厉害了,差点儿笑破肚皮。
他们身后的迪恩强忍住呜咽。

保罗里间的办公室
科菲跪倒在地。保罗跟着他跪了下来,心神不定——
保罗:我们祈祷什么,约翰?
科菲:力量?
保罗点头——正需要力量。令布鲁托和哈里惊讶的是:迪恩也跪了下来。布鲁托和哈里犹豫了片刻……也跪下了。
保罗:上帝,请帮助我们完成业已开始的工作,请欢迎此人,约翰·科菲——就像那种饮料,只是拼法不一样——进入天堂,愿他灵魂安息。请帮助我们尽可能完美地送他上路,让一切都顺利进行。阿门。
保罗想站起来,但是科菲拉住了他的手。
科菲:我知道一段祈祷词,是我以前听过的。我能说一遍吗?
保罗:说吧,约翰,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约翰闭上眼睛,皱起眉头,专心地回忆着……
科菲:仁慈温和的基督,为我祈祷……
保罗看见:那一晚,凯西和科拉在就寝之前,跪在关着的门廊里祈祷——
凯西和科拉:……和每个孩子。做我的力量,做我的朋友……
这景象消失了。
科菲:永远与我同在。阿门。
科菲站起身,向保罗伸出手,帮他站起来。

行刑室
今晚行刑室里坐满了人。比尔·道奇等在电椅旁。
科菲被领进来时,房间里安静极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克劳斯·德特里克和玛乔丽·德特里克坐在前排。她喃喃低语——
玛乔丽:死得慢一点,你这个恶棍。
保罗和布鲁托把科菲带到电椅前,科菲踉跄了一步——
科菲:这儿有好多人恨我。好多人。我能感觉到。就像蜜蜂在蜇我。很疼。
布鲁托:那就感受一下我们的心情。我们不恨你——你能感觉到吗?
科菲想从他们那里获得一点儿安慰,但是他瑟缩了一下,因为——
玛乔丽:小伙子们,杀他两次!杀掉那个强奸犯——杀他两次,这才像话!
她泪如雨下。克劳斯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他好像被所发生的一切弄昏了头,显得惶惑不安。
保罗和布鲁托让约翰转过身来,坐进电椅。保罗注意到背对观众的迪恩又哭了。他们跪下来拧紧脚踝夹钳,布鲁托和哈里上手臂夹钳。
保罗:迪恩,站起来之前擦擦脸。
迪恩点点头,用衣袖擦了擦脸。他们站起来,后退了一步。这一次,由保罗行刑。
保罗:推一号闸。
范·海把发电机开到最大程度。灯光变得更加炽热,更加明亮。就像那一晚,在梅琳达的卧室里,约翰吻她时一样。房间闷热而又明亮,人们恍若在梦中。
玛乔丽:疼不疼?我希望电刑很疼!就像在地狱里一样疼!
保罗:约翰·科菲,你被本州法院判处死刑,由本州法官下达执行书。在执行死刑前,你有没有话要说?
约翰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科菲:我为自己感到难过。
玛乔丽:你应该难过!哦,你这个魔鬼,该死的,你应该感到难过。
布鲁托从钩子上拿下面罩,想套在科菲头上。科菲看着保罗,神色惊恐,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科菲:求你了,头儿,别在我脸上套那个东西,别让我待在黑暗里,我害怕黑暗。
保罗:好的,约翰。
布鲁托把面罩放回原处,去拿海绵。
定焦镜头:铁帽放了下来,皮带系紧了。科菲呼吸急促,神情惊恐,喃喃自语——
科菲:……天堂……我在天堂……天堂天堂……天堂……
证人们坐在座位上,屏息等待着。
杰克·范·海在电闸旁摆好了姿势,奇怪为什么还不下命令。
保罗注视着科菲,说不出那几个字。
布鲁托(轻声):保罗。你得说话。你得下命令。
保罗做不到。他伸手去触摸科菲的手。他们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此时此刻,保罗直视着科菲的眼睛,听到了在科菲的脑海中掠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科菲(画外,低语):他利用她们的爱杀了她们。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全世界……
他们的手指分开了。保罗后退一步,依然直视着科菲的眼睛,说出了他一生中最难说出口的几个字——
保罗:推二号闸。
范·海合上了电闸。科菲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他双手张开。颤抖着从电椅扶手上垂了下来。
绿里中的电灯开始一盏接一盏地爆裂,碎玻璃和火花雨点般落下来。有些证人尖叫起来。
鲜血从克劳斯·德特里克的鼻子中流出来。他抬起手,心不在焉地把这道细细的血迹擦去。在遭受电击时,科菲与保罗一直深深地对视着。科菲瘫倒在电椅里。范·海切断了电源。科菲的表情安详平静,仿佛是酣然入梦了。最后两颗泪珠从他的面颊上轻轻地滑落了下来。
(切至)

内景,通道,夜
保罗小心翼翼地把圣克里斯托弗项链戴回到约翰的脖子上。他们推着他走了。
(切至)

内景,保罗的汽车,夜
保罗驱车回家,神情麻木。

外景,保罗家,夜
保罗将车开进院子,关了发动机。他坐了片刻,下车向屋子走去。
门开了。简穿着睡衣走出来,在台阶上迎接他。她张开双臂拥抱他。
保罗再也无法自抑了。他抱住简,痛哭失声……
(化入)

内景,养老院的日光室,现在
当天晚些时候。
保罗:这是我最后一次参与行刑。以后再也干不下去了。布鲁托也是。我们都调出了绿里,在青少年感化院找了一份工作。(稍顿,点头)。这样很好。及早教育好他们,这是我的座右铭。也许能起一点作用。
镜头移向倾听他讲话的伊莱恩。她的神情有些困惑。
保罗:你不相信我的话。
伊莱恩:我不认为你是在对我说谎,保罗。只是……
保罗: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伊莱恩:是的,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停顿)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说你和简在1935年就有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了。对吗?(保罗点头)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保罗:这件事用数学讲不通,是吗?
她摇了摇头。保罗思忖片刻,做出了决定——
保罗:你觉得自己能出去走走吗?
(切至)

外景,松林养老院,白天
这一次,我们看到,有两个小红点沿着山坡缓慢地向远处的树林爬去。
(切至)

外景,树林,白天
保罗领着伊莱恩走过林间小径,来到木屋前。他们都穿着雨衣。
保罗:那儿。它就在那里面。
伊莱恩:保罗?你想让我看的这件东西可怕吗?
保罗:可怕?不,不可怕。
他对她微微一笑,把手伸给她。她握住了他的手。

内景,木屋,白天
我们像上次一样,透过肮脏的玻璃窗看到保罗向这里走来,这次还带着伊莱恩。镜头移向门口:他们走到门前,推开门。门轴生了锈,开门时吱嘎作响。
他们进了木屋。伊莱恩环视着阴湿发霉的角落与墙上的裂缝,不明白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保罗碰了碰她的胳膊,以便引起她的注意——
保罗:那儿。
伊莱恩走近几步,在灰尘覆盖着的地板上看到了:一只旧的雪茄盒。
她一时没想出来盒子里会有什么。
保罗:喂,醒醒,老家伙。醒醒。
伊莱恩屏住呼吸……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从盒子边上向外窥视。是一只老鼠。它的皮毛曾经是褐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伊莱恩:保罗?它是……它,它不可能是……
保罗蹲在地上,伸出手——
保罗:来这儿,孩子。到这儿来,见见这位女士。
老鼠试了好几次才从盒子里爬出来。它向他们爬过来,由于关节炎,它爬起来一跛一拐的。
保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烤面包,掰成小块喂它。
伊莱恩:这不可能是叮当先生。
保罗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线轴。叮当先生已经老了,但它对追线轴这个游戏的热情不减当年。它做好了准备,眼睛盯着线轴。
保罗(轻声):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老鼠马戏团。
保罗把线轴抛出去。老鼠一瘸一拐,吃力地追了过去。它追上线轴,又把它往回推……中途不得不躺在地上喘息起来。伊莱恩想走过去,但保罗止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叮当先生又有力气前进了,他站起来,用鼻子顶着线轴,把它推回到保罗面前。
伊莱恩:保罗,别再让它玩这个游戏了。我简直不忍心看。
保罗(轻声):但是它非常喜欢玩这个游戏。
他环视着木屋,凄惨地一笑。
保罗:这不是我们心目中的老鼠村……但我们假装它是,是不是,老伙计?
布拉德:只要我活着它就不是。
他们倒抽了一口冷气,转过身去。布拉德·多兰站在门口。
布拉德:没注意到我,是不是?在这儿筑了个小小的爱巢,我明白了……
他看见叮当先生,停顿了一下。
布拉德:……这是什么东西?是老鼠吗?
保罗:别伤害他好不好?好不好?
布拉德:那是只该死的老鼠,你这个老傻瓜。它们能传播各种疾病……
布拉德抓起一把旧锄头——锋刃已经生锈了,但仍然足以把老鼠劈成两半。
布拉德:……站到一边儿去。
保罗冲到布拉德面前,紧握双拳,高声叫道——
保罗:别碰它,珀西!你别碰它,否则我发誓——
布拉德重重地推了保罗一把,把他压在墙上。
布拉德:你叫谁珀西?我叫布拉德,你这个老蠢货。我决不放过这只老鼠,你可以把它的尸体当宝贝存到银行里去。
伊莱恩突然抓住了布拉德的胳膊,怒不可遏——
伊莱恩:你敢?出去!
布拉德:呸,你这满脸褶子的老婊子。我在跟保罗谈话。
伊莱恩:他的名字是埃奇库姆先生。你要是再敢叫他保罗,就别想在乔治亚松林养老院工作了。
布拉德: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
伊莱恩:我是目前乔治亚州众议院发言人的祖母。他爱他的亲人,多兰先生。只需要打一个电话。
布拉德的笑容消失了。伊莱恩上前一步——
伊莱恩:本来我不想跟你计较。我已经老了,不愿意找麻烦。但是当我的朋友受到威胁与欺侮时,我就要跟你计较一下了。(冰冷的停顿)现在滚出去,否则你别想在这里多待一天。多待一小时。我发誓。
布拉德松开保罗……后退了几步。
布拉德:真不明白你们那么激动干嘛。不过是一只该死的老鼠。
伊莱恩:滚出去,你什么都不懂。你那脑子又恶毒又糊涂。
布拉德脸涨得通红,向门口走去。他停住了脚步——
布拉德:明天别费劲来这儿了。埃奇库姆先生会在这门上发现一把新锁。不管牛皮太太怎么说,反正来这儿是违反养老院规定的行为。
他走了。保罗尽力控制住双手的颤抖,看着伊莱恩。
伊莱恩:跟珀西·韦特莫尔学来的小把戏。
保罗:你的孙子是众议院发言人吗?
伊莱恩:是。
保罗弯腰,抓起叮当先生——
保罗:你还不谢谢这位女士?她刚刚救了你的命。
老鼠伸长脖子,鼻子抽动着,嗅着保罗的气息。保罗看着伊莱恩。
保罗(轻声):我想,叮当先生能活这么久纯属偶然。我们给德尔行刑的时候,情况糟透了……你要知道,约翰能感受到……我想他的一小部分天赋碰巧落在了……(停顿了一下)至于我,就不是偶然的了。约翰不得不给我一部分……可以说是,天赋……这样我就能看到比利的所作所为了。约翰这么做的时候,还给我输入了另外一种力量。
伊莱恩:他……什么?他给你输入了生命的力量?
保罗看了看老鼠,温柔地抚摸着老鼠的头——
保罗:这话真的很动听。他给我们两个都输入了生命的力量,是不是,叮当先生。生命的力量。(稍顿)我已经一百零五岁了。约翰·科菲走上绿里那一年我四十岁。
伊莱恩:……哦,天哪……
摄影机缓缓推向保罗
保罗:自1935年后,我甚至连感冒都没得过。这些年来,我不得不亲眼看着我的朋友和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哈尔和梅琳达……布鲁托斯·豪威尔……我的妻子……我的儿子……(稍顿)……还有你,伊莱恩。你也会死去,而我却受到诅咒,注定要看着你离开人世……
(化入)

内景,殡仪馆,白天
保罗身穿黑色西装,沿着通道走过来。镜头移动,现出躺在棺材里的伊莱恩·康奈利。
保罗(画外):……这是对我的惩罚,你明白吗?因为我把约翰·科菲送上电椅,因为我杀死了上帝的奇迹……
保罗把一束玫瑰放在棺材上。
保罗(画外):你走了,像所有其他人一样,我却不得不活下去……

外景,公墓,白天
保罗站在墓穴旁。棺木被放进了墓穴里。
保罗(画外):我想,终有一天我会死的。我不幻想永生。但是,要等上很久很久,死亡才会降临到我头上。
他转身离去。
保罗(画外):其实,我已经在期待死亡了。

内景,E号牢房,晚上(1935年)
空旷,寂静。年轻时的保罗独自走在绿里上,倾听着这一片寂静。他停住脚步,看到了什么——
保罗(低语):叮当先生?
正是叮当先生。小小的老鼠从禁闭室门下向外窥视。它满身泥污,又回家来了。保罗弯下腰,温柔地捧起它。
保罗:你去哪儿了,孩子?我一直在为你担心。你饿了吗?
保罗手里捧着老鼠,转身向绿里的入口走去。
(叠化)

内景,养老院,白天
在叠化时,年轻的保罗化为年老的保罗。绿里的走廊化为养老院的走廊。他向前走去,像60年前那样捧着老鼠。
保罗(画外):在大多数夜晚,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我等待着……
(化入)

内景,保罗的卧室,夜
保罗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凝视着窗外的明月。
保罗(画外):我想着所有我爱过的人,他们早已离去了。我想着美丽的简,以及在多年以前,我是怎么失去她的。我想着我们所有人,在大限来临时,我们也要走过自己的绿里。但是,有一个念头,比其他念头更令我彻夜无眠……(稍顿)……如果他能让一只老鼠活这么久,那么我还会活多久呢?
他抬眼看着床头柜……
保罗(画外):“我们都欠一死,无人例外”,但是,上帝啊,有时候,绿里实在是太长了……
摄影机摇摄,现出叮当先生。它在雪茄盒里时睡时醒,在梦中追逐着线轴……
(淡出)

(全剧终)

注释
注1:胡佛村:20世纪30年代初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设立的失业工人临时收容所。
注2:布鲁托(Brutal):意为“野兽般的”。
注3:弗拉曼柯舞:西班牙吉卜赛人的一种民间舞蹈,其动作特点是快速旋转和拍手顿足。
注4:吉姆·索普:20世纪上半叶美国最佳全能运动员和最佳橄榄球选手。


绿里奇迹The Green Mile(1999)

又名:绿色奇迹(台) / 绿色英里 / 绿里 / 绿地

上映日期:1999-12-10(美国)片长:189分钟

主演:汤姆·汉克斯 大卫·摩斯 迈克·克拉克·邓肯 邦尼·亨特  

导演:弗兰克·德拉邦特 编剧:Frank Darabont/Stephen King

绿里奇迹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