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10-13

阿基里斯与龟:所谓理想是否也只是一个标价20万日元的易拉罐

记得高中上美术课的时候，英格丽分三节课讲文艺复兴三杰，最后有一个环节是让同学点评该艺术家。有趣的是，她三节课都点到我们班同一个学生，而这个男生每次都以不变应万变，气定神闲掷地有声地答道：“多才多艺。”
艺术家总归是多才多艺的，画画的人只会画画、写作的人只会写作、拍电影的只会拍电影，这样的人我还没见过。不过北野武多才多艺得比较厉害，看看他在片子里的那些画，把每一个流派都戏仿了一遍，堪比《Wall-E》的片尾，加分不少。

《双面北野武》、《导演万岁！》、《阿基里斯与乌龟》是他的反省三部曲，我看了后两部。他在里面就是所谓的“冷面滑稽”，封着一张脸以极为严肃的态度几近荒诞之能事，实在让人吃不准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至少不会怀疑他的诚意。
《阿基里斯》里他扮演一个孜孜不倦的画家，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我如果年纪再小一点的话，会欣赏他的：坚韧不拔、穷困潦倒、不被理解——所谓“艺术家对艺术的执着”，但现在我觉得这样很不好，虽然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他想要反省的。

贾樟柯谈到考电影学院的经历时说：
“其实最后考上的也就只有一两个人。其他人第一年考不上就回去了，第二年再考也没考上，就算了。我自己考上了电影学院。刚开始时觉得自己非常厉害，你看我多坚持，我追求到了自己的理想。但是，当我年纪更大一点时我突然发现，其实放弃理想比坚持理想更难。
当时那些中断学业的人都有理由，比如父亲突然去世了，家里需要一个男的去干活；又如家里供不起了，不想再花家里的钱了。每个人都是有非常具体的原因，都是要承担生命里的一种责任，对别人的责任，就放弃了理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所谓坚持理想的人，其实付出的要比他们少得多，因为他们承担了非常庸常、日复一日的生活。他们知道放弃理想的结果是什么，但他们放弃了。……生命对他们来说到这个地方就不会再有奇迹出现了，不会再有可能性，剩下的就是在和时间作斗争的一种庸常人生。”

我看了这段话有点想哭，因为他说得没错。那些将理想作为人质拿着刀子胁迫生活的人，和那些放弃理想扛起生活重担的人，到底谁比较勇敢？我过去觉得无比牛逼的艺术家们，有多少其实只是胆小鬼？我一直觉得我爸妈很了不起，他们为了把我养大肯定也放弃了很多，但他们从来不告诉我究竟放弃了什么。他们替我挡去许多“庸常的生活”，为的是尽可能让我心安理得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不过我还蛮贪心的，既想要理想，也不愿抛下责任。用心做好两件事比只努力做好一件事要难得多，我觉得做人不能总是捡容易的事做。

我不知道北野武要反省的是不是这个，不过我确实感到他通过影片在忏悔一些事情。我看完片子就在想“阿基里斯与乌龟”在暗示什么，然后居然被我给想出来了。
“阿基里斯与乌龟”是个悖论，所谓悖论其实就是歪理。影片的主人公被困在某种执念中，童年得到的画家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他在努力接近什么，但他永远无法达到，因为他的思路整个就是偏颇的。破除这个芝诺悖论其实还蛮困难的，不过可以这么简单地反驳一下：芝诺只考虑了时间的无限可分割性，而刻意忽略了时间的延续性。那么片中的画家也是一样的，因为他只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而忽略了生活的另一面——而这一面同样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阿基里斯是永远无法追上乌龟的。而片末，画家跟着妻子回家，一脚踢开他的艺术品——一个标价20万日元的易拉罐时，他终于破除了这个魔咒。
于是阿基里斯也终于追上了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