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指环王》与托尔金写的《指环王》是有很多不同的，只有细读，才能品味出电影没有传达的内容。昨天，我读《指环王》第一部时，就遇到了令我震惊的一处细节。

众所周知，在护戒小队出发之前，灰袍巫师甘道夫将至尊宝戒的来历讲给弗罗多·巴金斯，希望他能够承担起毁灭至尊宝戒的重任。一开始，弗罗多觉得任务艰巨，是不肯承担这样重大责任的。于是他直接把至尊戒拿给甘道夫，让他完成。

面对唾手可得的至尊宝戒，甘道夫第一时间表示拒绝。在电影里，甘道夫这样解释：“我只希望至尊戒行善事，但透过我，至尊戒将释放无法想象的邪恶力量。”这句话很好理解。甘道夫认为至尊宝戒是邪恶的，不能做善事，如果借助他拥有的魔法力量，将更加邪恶。

电影剧照

然而，在书中却不是这样的。甘道夫反而是这样解释的：“魔戒是借由怜悯来侵入我的心——怜悯弱者，渴望得到行善的力量....想要运用它的渴望，将会强烈到我无力抗拒。”

《指环王》第一部第二章

书中的话与电影中的台词有完全不同的意思。善恶不在于至尊宝戒本身，而是使用者有善有恶。至尊宝戒将投其所好，你愿意行善、帮助弱者，它就满足这种渴望。但是在行持善事的过程中，持有者将堕入魔道，最后成为黑暗魔君索伦的仆从。

简单的对白，立刻显示出电影创作者和原作者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怜悯弱者居然能堕入魔道？托尔金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试着分析思考托尔金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判断。

首先，强弱是相对的概念。人人都说富贵者强势，而乞讨者卑贱。然而，富贵者常常有各种各样的疾病，外在环境稍稍有所变化，他们就脆弱得像是风中残烛，需要各种调理才能恢复健康。乞讨者日日风餐露宿，冬无衣被暖身，夏无冷饮祛暑，每天生活在细菌病毒滋生的环境中。但很多乞讨者经受了残酷的考验，身体反而非常强健。如此，怎么断定谁强谁弱呢？弱者，本身就是出于偏狭的认识范围来判定的。怜悯，更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傲慢。执著这种傲慢，很自然会堕入魔道。

乞丐癫僧济公

那样，肯定有人会反驳，在人类社会还是有公认的一些弱者的，比如妇女儿童、残疾人、贫穷者、社会边缘人士。难道他们不应该受到怜悯？

人类的20世纪，是人道主义、社会正义得到普及的时代，以此为价值基础的左翼政治也最大程度地得到张扬。如今，怜悯、帮助人群中公认的弱者，似乎已经是不言自证的事情。果真如此吗？这已经是复杂的政治议题了，一旦讨论必定陷入现实世界的是非之中。我只能说，并不是每一种贫弱都是某些人、某些不合理的制度造成的，而大多数贫弱是时间、空间及人本身客观原因造成的。极力去改变这种状态，本质是在逆天而行。当改变的同时，事实上也造成新的贫弱、新的不平衡。如果这种改变是人为强力推动的，未来也会有更多的恶果等待着人类。所以，从怜悯出发，归宿必定是堕入魔道。

如此，那就要问一下何为魔道？

其实书中的甘道夫了一句关键的话：“渴望得到行善的力量”。关键词是：渴望。这正是魔道的诱因。所谓渴望，就是焦灼、迫切的欲望，概而言之就是贪婪。

怜悯弱者、行持善事，不仅仅是出于主观臆断、逆天而行，更重要它是人内心强烈的欲望。做一些满足感官刺激的事情，人能够得到内心的满足；事实上，做善事也是能够获得某种满足。人类世界不仅给予奖赏，自身内心也会以愉悦回馈。

可以说，怜悯弱者是一种高级的欲望。欲望终究是欲望，实现欲望的过程必定是对客观事情的无视、对某种理想状态的疯狂。中国古代有言“慈不带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当将军对敌人过于慈悲，那他就是把自己士兵带入死亡的魔王。同样，对义、情、善过分的执著，必定给其他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贪婪的执著，就是魔道。

为什么会如此？每一个人都是宇宙的一个部分，而非整体；每一种道德观念都是人类对世界意识观念的一个拼图，而非全貌。至善是为了保持世界的平衡，让每一个部分、每一块拼图都有自己应有的位置。

在《指环王》这本书中，甘道夫是一位具有强大法力、洞彻古今、长生不老的巫师。在后面的情节中，他还像凤凰一般涅槃重生，算得上是指环王宇宙中最强大的故事人物之一了。但他从来没有渴望到要消灭邪恶的力量，没有要求屠戮助纣为虐的半兽人、强兽人、东方民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白袍巫师萨鲁曼。萨鲁曼原本是神族的一员，出于对人类的怜悯，他期望打败黑暗魔君改造世界，于是来到人类世界（书中称为中土）。积极的进取之心，强烈改造世界的欲望，让萨鲁曼不断遭受失败。失败的挫折，让他更加迷信强大的力量。经过一次次的失败、努力、再失败、再努力的轮回，萨鲁曼不仅变得非常邪恶，还在黑暗魔君崛起之后，彻底成为其帮凶。

白袍巫师萨鲁曼

正所谓“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甘道夫作为智者，对于人性有着深刻的理解，对于自己更有清醒的认识。怜悯，就是他的弱点。如果贪婪于这种美好的感觉，他必定也同萨鲁曼一样，堕入魔道。

不要渴望怜悯，更不要渴望主动为善，这都是堕入魔道的诱因。但我们就要完全除去怜悯和帮助他人的感情吗？不，当别人真正需要我们帮助他之时，才是我们真正行善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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