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公众号：韩伯愚】

喜剧片《热烈》就要正式上映了，主演之一是大家都熟悉的黄渤。

看到定档的消息，正好《八角笼中》的票房不错，我就有了个想法，要不就简单聊一下喜剧演员吧。

1.不傻不喜剧

太正常的人物没法成为喜剧片的主人公，因为正常人都太精明、太市侩了，没法和现实世界形成反差，也就不能制造笑料。

正常人做喜剧片主角，最好的情况下大概率只能得到平庸作品。

从巴斯特·基顿到卓别林，从金·凯瑞到周星驰，他们在银幕里的喜剧人物，都是行为有些乖张的“怪人”，好像逻辑思维方面少了一条线。

这种缺一根筋的状态，在现实生活中会被我们笼统地称为“傻子”。

这里的“傻”当然不是指有智力缺陷的残障人士，他们不能做喜剧片的主角，只能担当温情的家庭电影，比如《我是山姆》和《海洋天堂》。

因为不同于常人本身就是他们的正常状态，拿他们当笑料不仅不能成为喜剧，反而会落下没人性的骂名。

缺一根筋的“傻子”不好写，也不好演，因为他们身上有很强的复杂性。既要有正常人的思维，又不能思维得太正常，这个边界不好把握。

阿甘算是一个特例，他的智商是75，本身就在智力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属于自带边界，类似于正常人但缺了一根筋，大家笑他一下也无妨。

所以我一直觉得，想演好“傻子”需要“老天爷赏饭吃”。千旦易得，一丑难求。因为丑角更需要天赋，并且不能以帅气示人。

纯靠表演技巧演不好这样的“傻子”，需要一点本色的东西，也就是天赋。

2.“傻子”王宝强

国内演“傻子”的演员里，我最喜欢的是范伟。

他演的小人物大多执拗，执拗有点过头的话，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缺根儿筋”。范伟总能把这一点表现得恰到好处，演好有点傻的社会人，他是个国宝级的演员。

国内年轻的喜剧演员里，能把这类人物演好的并不多。王宝强是一个，黄渤是另一个，但是他们两个并不相同。

王宝强的“傻”来自他的绝对淳朴，是对人类社会阴暗面的完全不知情。他的早期角色，无论是《盲井》中的元凤鸣，《天下无贼》里的傻根，还是《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都是没被社会染缸污染过的人，是智力正常的善良“宝宝”。

《盲井》的导演李杨算是慧眼识珠，他看到了王宝强真的适合那个对社会险恶完全懵懂的矿工角色，挖掘到了王宝强身上最珍贵的特质。

但是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还不够，如果王宝强按照这个路线一直演下去，他至今可能还是默默无闻，最多演点没多少人看的小众电影。

直到遇见生命中的第二个贵人冯小刚，他才得以找到自己的商业价值。

在《天下无贼》里，王宝强身上那种淳朴的傻被赋予了恰当的喜剧意义。傻根纯粹的不谙世事，让人们既看到了与现实的反差，又找到了人性中好的一面。所以傻根既令人发笑又让人反思，老百姓喜欢这样的角色。

《人在囧途》和《泰囧》都是这种特质的复制，在人物上并没有什么创新，但是王宝强的喜剧价值被进一步放大了，他逐渐成为有巨大商业前景的喜剧明星。

在这之前，王宝强的人物有个共同点，都是欠缺社会生存能力的“宝宝”，离社会人相去甚远，却一直被社会很好地保护着。

《盲井》里良心发现的工友，《天下无贼》中以犯罪为生的贼夫妻，“囧途”中遇到的大老板，他们都不是什么绝对的正面人物，但都充当了善良的保护神。

直到“唐人街探案”系列，既对王宝强的喜剧价值进行了确认，又是人物上的一次蜕变。“神探”唐仁的身上有了强烈的社会人属性，他不是个一尘不染的“成年婴儿”，变成了有很多坏毛病的“老油条”。

但是唐仁的本质仍然是个强装猥琐的“假社会人”。偶尔干点偷鸡摸狗，偷看女房东洗澡，这些都是表面现象，他的内心并没有丢失干净的善恶观。

为这种价值观保驾护航的是外甥秦风，但这个人物之所以不会让人反感，根本原因是唐仁仍然保持着善良，他和外甥一起破获命案，从原来被社会保护的人变成了保护社会的人。

王宝强的“傻”是一种憨，一种不谙世事的真诚，这种真诚从里到外地渗透着，人们愿意珍惜和保护这种真诚。

《八角笼中》能够火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希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回馈他的真诚。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宝强在当下没有人可以替代，他的好角色一直都带着《盲井》里的本色成分。既然是本色，就与演员本身无法分开，意味着某种独特性。

3.“失败”的黄渤

黄渤一开始是想当歌星的，他组织过乐队，出过个人专辑。这离“傻子”很远，除非唱的是二人转丑角。

但是黄渤也是从演“傻子”走上银幕的，在他的第一部电影《上车，走吧》里，黄渤饰演的高明是个来自胶东农村的小伙子。这个耿直的人物算是他的本色出演，就像王宝强在《盲井》里一样。

但是与王宝强的淳朴不同，黄渤的人物表现为一种与城市社会的不适应。他在城市中被蹂躏、闹笑话，是闯入城市的“失败者”。因为要失败，他也就不会被保护。人们就是从他的失败中攫取可笑。

高明本想靠着经营中巴车在北京闯出一番天地，最后却落得车毁人伤、一地鸡毛，不得不面对无法适应大城市的问题，选择重返故乡。这个属性一直伴随他前期的重要角色。

到了他的成名作《疯狂的石头》，这个特点被进一步放大。黑皮跟着道哥专门在城里干小偷小摸的营生，然而尽管他长期在城市里作案，却始终是个不适应城市的笨贼。

嘴里说着“班尼路”，去偷价值连城的宝玉，却什么都干不成，被困在城市的下水道里差点饿死，最后还在高速公路上被人疯狂地追赶。

这种身在城市却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形象，用失败的角色和城市的繁华制造着巨大的反差，是黄渤人物重要的喜剧根源。

《疯狂的赛车》里，他是个失败的自行车手。《心花路放》中，他是个遭遇情感危机的二手音响店老板。即便到了比较新的《疯狂的外星人》，他仍然是个在城市娱乐行业中苦苦混生活的不赚钱的驯兽师。

黄渤的喜剧风格不是以憨厚对比精明，更像是一个耿直的自行车手总是站错赛道，无论怎么努力骑行，都没法触碰到终点线。

但正是这种失败，造就了黄渤的喜剧成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失败才是人生的母题，我们能从中看到自己，也就容易产生共鸣。

4.本色出演

王宝强和黄渤都是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他们的表演尤其是早期，都有很大的本色出演成分。

王宝强是被保护的真诚，黄渤是被蹂躏的耿直。王宝强让我们变成了保护神，黄渤则让我们看到了生活本身。

这是他们的根本区别，共同点则是我们都在他们的角色里看到了人间，他们表演中的本色成分意味着世间活生生的人，也就是真实性。

本色出演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被理解成是对演员的褒奖，也可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老天爷赏饭吃”代表着天赋，但若演员一直被形容为本色出演，则是在暗示他没有抛弃自我、塑造他人的能力。

王宝强和黄渤之所以现在还是顶流的喜剧明星，是因为他们既能保持一些本色，又能在这个基础上蜕变进步，锤炼演技，也才有能力去塑造超越自己的更复杂、更丰富的人物。

这需要演员内心的沉淀，是有文化的表现。

反过来看，观众从来不是对“小鲜肉”有成见。唐国强算是中国电影第一代小鲜肉，但是回头去看他的一些人物，比如《高山下的花环》，仍然比较耐看。

电影行业是个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看脸的行当，观众不喜欢有些“小鲜肉”演员，不是因为他们年轻又漂亮，而是由于他们是绣花枕头、空洞无物。

他们一直在本色出演，这种“表演”有本色而无特色，有装腔作势而无真诚感动。

中国电影要少些那种“小鲜肉”，多点王宝强和黄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