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檔兩部大片:一部是曾開啟中國科幻元年的《流浪地球》四年後的續作《流浪地球2》,另一部就是這個號稱劇本打磨四五年、“國師”張藝謀的“懸疑喜劇”電影《滿江紅》。《流浪地球2》在返校後就已到影城看了IMAX版,確實很震撼,其宏大敘事、精彩劇情和對科技与人類未來的畅想,用“美侖美奐”的視覺盛宴、科幻神作來形容似也不為過。而《滿江紅》自最初以岳雲鵬飾演岳飛為噱頭的宣傳,到上映後被報導“電影票與電影”不符等篡改票房傳聞,雖然流量明星加持帶來票房的節節高升,但口碑與評分一路下滑卻是不爭的事實。作為歷史專業的學生,我是很抵觸戲說歷史、將嚴肅而深刻的歷史故事與人物喜劇化的影視作品的。對於中國電影大師級導演這部春節檔喜劇電影到底有哪些優點和缺點,雖有好奇之心,但因為舍不得電影票錢,只等到網上資源出來後才能找來看看。今晚看完了,簡單談一下。
一、選題與主題
《滿江紅》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導演、編劇想要講述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想要告訴我們什麼?觀眾看了這部電影,接收到了什麼?關於《滿江紅》的主旨內涵、精神思想,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首先,《滿江紅》電影的緣起。導演張藝謀曾說,《滿江紅》本是為了電影中山西的這個院子而拍的。“最初時我想拍《大紅燈籠2》,投資老板跟我說是《大紅燈籠》很受歡迎,也是一個名牌,不妨拍一個系列。我正好跟山西那邊有一個合作,就蓋了這麼一個永久性的大院,這是五六年前的事兒了。”但院子蓋好後,忙著去導冬奧會開閉幕式的張藝謀卻又不想拍《大紅燈籠2》了。本著不浪費這個院子、“對得起當地”的想法,張藝謀請編劇陳宇給這個院子寫個故事,拍一個娛樂片、類型片。於是,經過陳宇三、五年的創作,有了《滿江紅》的劇本。
其次,《滿江紅》電影的選題。關於編劇陳宇與劇本創作。編劇陳宇(1971― ),文學博士,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張藝謀金牌搭檔。從個人履歷和成果來看,陳宇不是歷史科班出身,或許對文學和藝術是有研究和成就的,編劇和導演水平也是有的,但對於歷史、對於歷史中的義理、思想與精神,陳教授是缺乏嚴肅之心和敬畏之情的。陳宇在豆瓣有一篇文章《關於〈滿江紅〉創作的思考亂燉》,講述了劇本的創作的心路歷程,從其中也可以看到整個電影的創作過程。陳宇講,岳飛的《滿江紅》是他從小會背誦的第一首詞,“幾乎每個中國人都會背誦”,從《滿江紅》詞作的傳頌角度來講,陳宇認為這首詞“蘊含了中國人的某種文化的、情感的基因,而且這種基因不只屬於官方,是千年以來一直存在於中國民間文化之中的,如同我們推崇‘忠義之士’,推崇‘一諾千金’‘士為知己者死’等古典主義精神”。因此,陳宇講這個故事、寫這個劇本,其動機與目的就在於要回答一個常見而常問的問題,即:“為什麼中國人每個人都會背《滿江紅》,為什麼我們從人格上都喜歡岳飛。”就此而言,《滿江紅》電影的選題與初衷沒有問題,這是一個很好的出發點。
再次,《滿江紅》電影的主題——家國情懷。從類型上講,這是一部懸疑喜劇;從主題上講,這又是一部大歷史背景下宣揚家國情懷的的愛國主義電影。但張藝謀和陳宇並沒有將家國情懷表現在千軍万馬的宏大戰爭場面,而是根據以小見大的美學原則,以微觀史學的視角,將整個故事放在天明前的一個時辰,人物也僅是區區十數人。電影中的焦點是金使的密信,圍繞這個焦點,顯性的矛盾雙方是張大爲代表的正派和以秦檜爲代表的反派——張大等人想要借密信接近秦檜,逼問出岳飛遺書;秦檜則要將密信找出來,將賣國之事掩蓋、將知道他賣國的人殺掉。從報國者和賣國者兩個角度來看,本片實際上的根本矛盾是宋金兩國間的國仇。因此,張藝謀說這部電影的“核心內涵是家國情懷”[1]。但對於這一深刻的主題,張藝謀卻選擇以了喜劇的方式來演繹,甚至最初想要一鏡到底,以至張藝謀坦承:“用喜劇的方式來講這個故事,其實是選擇了最難的一條路。”[2]說任性也好,說勇於自我挑戰也好,電影最難的地方就在於劇情設計和劇本創作部分。
二、劇情與劇本
故事背景:岳飛死後五年(紹興十五年,1145,秦檜時年56歲),宋金將在邊境風陵渡和談。宋國宰相秦檜率數千禁軍於議和前夕半夜駐兵於當地一處大宅。金國禮儀官攜完顏宗弼(金兀朮)密信至駐地,但在與秦檜見面之前,金使遇刺於駐地館衙之內,密信不翼而飛——密信即是秦檜賣國鐵證,秦檜不想讓人知道密信之事,更不想讓人知道密信的內容。張大等人想借密信之機,接近秦檜,逼問出岳飛遺書。
電影劇情:秦檜命孫均、張大在天明前的這一個時辰之內打到凶手、找回密信。孫均、張大在審訊和查找過程中,通過歌姬瑤琴、更夫丁三旺、車夫劉喜等人提供的線索,一步步找出密信、接近秦檜。最後,反派何立、武義淳及藍玉、綠珠二侍女皆身死,孫均在張大“精忠報國”、民族大義的感召下,逼迫秦檜(實爲替身)誦出岳飛臨死前書寫在獄中牆壁上的《滿江紅》詞。岳飛雖被害死,其愛國精神光耀百世;秦檜雖然苟活,其賣國行徑遺臭万年。
難點:一、以小見大的微觀史學視角與美學原則。張藝謀說:秦檜等大人物都打著自身利益的小算盤,張大等小人物打著民族大義的大算盤。在這樣的歷史思維下,導演和編劇有意識地將大歷史聚焦到小人物的爭扎中,試圖建構一個精巧的故事——在一個時辰、一個院子的小時空下,十數個人圍繞密信,緊張的劇情得以層層展開,矛盾衝突在明快的節奏不斷升級。但由兵丁小將到宰相權奸、由一樁謀殺案到通敵賣國,很有難度。二、嚴肅歷史背景下的故事,而導演卻以要喜劇的形式來演繹。張藝謀說,這是他第一次專門做喜劇,不同於以前只是幽默、輕松、嬉鬧的喜劇風格,這次是春節檔,現在觀眾也更趨年輕化,領悟能力強、笑點高,對喜劇元素的信息密度、劇情節奏、文化內涵等的要求都有顯著提高,“要翻到觀眾前面去,早觀眾半步,一氣呵成”,拍出高水平的新喜劇確實有難度。把這個情境下的喜劇拍好已是一大難,更難的是在喜劇的劇情發展過程中,表達出家國情懷的主題,故總讓人有種“為賦新辭強說愁”的意味。
三、演員與角色
張藝謀在電影界有“國師”的稱號,如此地位使得他的電影裏從來不缺最好的演員。《滿江紅》電影中的演員與其飾演的角色大多還是比較合適的,比如張譯的演技一直在線,雷佳音一改大頭憨態形象,將秦檜的病態與奸滑演得很傳神,有網友甚至說看了雷佳音的演出,秦檜也有了臉。唯二有點出戲的,我覺得是沈騰和易四字。沈騰開心麻花系列喜劇角色形象太深入人心,加之嗓音音色、吐字氣息等顯得臺詞功底不佳(雷佳音飾秦檜、余皚磊飾劉喜台詞明顯強很多),因此沈騰其實不大適合演繹張大這個虛構的歷史人物角色,但電影制作方稱這是一部喜劇電影,那似乎也合情合情。與沈騰相比,岳雲鵬飾演武義淳則較為合適,岳雲鵬對一個不太聰明又有點背景的關係戶的小人心態、貪欲、勢力等特點,把握還是不錯的。而易四字則有形而無神,演技還是差些,沒有張譯、雷佳音甚至白皚磊等劇中人的那种歷史味道。
總體上,《滿江紅》電影的技術層面(畫面、色彩、音樂等)的活兒都非常不錯。作爲導演,張藝謀在攝影視點、畫面構圖、鏡頭剪輯,光與影的精美結合,月夜的視覺鮮明之美,豫劇梆子腔的中國特色等方面還是很見功底的。比如豫劇梆子腔,岳飛雖然並未出場,但通過岳飛家鄉風味的戲曲植入,使得“節奏激烈,聲音高亢”,“有搖滾風格的河南話老戲段落”[3],推動了劇情的發展。這是一种即傳統又現代中國美學風格,“隱喻、象徵著因蒙冤於風波亭而壯志未酬的岳飛的匱乏性焦慮,以及他渴望‘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不屈的靈魂”[4]。
但爲什麼很多觀眾不喜歡這部電影,甚至給予了非常差的評價呢?如果這部電影不叫《滿江紅》,不以岳雲鵬飾演岳飛為噱頭、不篡改票房……或許會少些罵聲,也或許更容易被人們理解和接受吧。
[1] 張藝謀受訪,曹巖採訪:《〈滿江紅〉:在類型雜糅中實現創作突圍——張藝謀訪談》,《電影藝術》2023年第2期,第96頁。
[2] 劉陽撰:《張藝謀談〈滿江紅〉:讓它傳遞出對中華文化的感悟》,《光明網》2023年1月22日
[3] 倪自放撰:《〈滿江紅〉:雜糅、反差、潦草與儀式感,這很張藝謀》,《齊魯晚報》2023年1月25日。
[4] 范志忠撰:《〈滿江紅〉:歷史語境的焦慮與救贖文本》,《當代電影》2023年第2期,第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