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的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秦桧为了掩蔽自己与金人勾结的事实,让总管何立命令禁军统领张钧与张钧的外甥兵士张大在两个时辰内找到金人所带密信。而何立与秦桧的对话中却透露出找不到与找到对于张大和张钧来说都难逃一死的命运的信息,这就已经暗示本片绝不仅仅是一个推理悬疑片。如果沈腾饰演的张大是作为本片主角,那么最终一定会和影片与真实历史上的最大反派秦桧产生主要矛盾。而历史上和秦桧有最大冲突的是谁?自然是被冠以莫须有罪名的岳飞。张大作为岳飞一党即这样被暗示。
岳飞在此片是精神性的存在。被打入冤牢而以血书《满江红》是一个完美神话(宋史学家邓广铭已详尽考证《满江红》系后人伪作),感召着张钧等岳家军。张大一开始就毫不掩饰自身对卖国求荣的憎恨,手刃金国使者即是明证。秦桧便一开始就知道张大容不了他,他也容不了张大。张大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殉道者,他的手刃无异于提前预告自己的被杀,但确是试图唤醒军队的共同良知的尝试,这和张钧最后挟假秦桧诵满江红形成了一个呼应,或者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铺垫。
瑶琴与张大的戏份被观众吐槽许多,空泛堆砌西域印象仿佛烂俗青春剧与二流塞外诗,可见编剧功力的覆盖不够,也可见国师依然难处理感情戏。但使用女权主义视角来看待瑶琴的人物塑造则很难不失偏颇。岳云鹏饰演的武义淳无疑和张大一起构成本片最大笑点承担角色。并且沈腾饰演的张大的复杂性不用说,岳云鹏的角色也是复杂而有自己的如意算盘的,绝非传统意义上的扁形喜剧人物。相声演员与小品演员一起转型为了出色的喜剧演员。张译饰演心狠手辣的何立也是滴水不漏,扮相十分古感。雷佳音饰演的秦桧以十分体弱多病的形象出场,与他承担最老谋深算角色的表现形成反差。这不得不使人想起经典剧集《北平无战事》中难戒烟瘾、咳嗽总是不停的站长王蒲忱。同时也承担喜剧意义,如最后假秦桧被逼诵读满江红与真秦桧的反转时刻。可以说本片主要角色中除了易烊千玺饰演的孙均以外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喜剧功能,这也衬托孙均这一人物作为他们这盘棋的最后一着的特殊。影片的人物群像十分契合本片作为贺岁商业片的性质。
本片次要的令人津津乐道的点无疑是山西大院的取景地。熟悉张艺谋以往电影的不难想起那部同样是全片在大院取景、极具中式对称美学与构图、深刻解构中国传统父权制权利结构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荣获英国电影学院奖)。张艺谋是善于探索与应用形式的导演。《影》的东方水墨画、《狙击手》的那种对狙的小空间代表了他近些年的探索成果。可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在探索中保留以往的形式承载的意义,而只保留相似的元素。比如《满江红》里的大院只是剧本杀与暴风雪山庄模式的实验地,与本片内核的启蒙思想也无法形成照应。相对应的是,些杰出的电影总是能将意义与内核融贯于形式之中,如张艺谋的《影》所模仿的黑泽明的《影武者》,表现那连接真实与虚假的形象两端之间最直接的恐惧与自由的张力,在《影》那里却被水墨美学的探索所压倒、被媚俗地展现权力欲与爱情所掩盖,被加入的莎士比亚式悲剧元素所遮蔽,而使它在丰富性上大于《影武者》而在思想深度上与之相较甚远。
但山西大院的取景仍带来一种视觉上的愉悦,这集中表现在影片中人物的运动之中。德勒兹在《电影1:运动——影像》之中提出了“有生命的影像”的思想,因为影像表达了生命本身的两个层面:日常层面和纯粹层面。日常生命在影像那里的表达方式的运作逻辑遵循"感知﹣﹣运动模式"。具体地说就是:感知到一个冲击,给出一个有效回应,进而感知到一个新的冲击,然后再给出一个新的有效回应,如此反复地延续。影片中张大等人火速行军般地查案判案的镜头即是这种运动模式的典型,尽管它的视感被一种聒噪、过分迎合春节的一种喜庆感的音乐所破坏。应该说,这个模式也是我们人作为一个影像的日常生活模式,因此按照这种模式延展的电影是典型的古典电影,同纯粹生命模式下的现代电影相对立。这样出色地展现运动与生命的电影在当下中国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行刺主题不难让人想起《英雄》,二十年前张艺谋没有让无名刺秦王,今天也没有让张钧刺秦桧。这不免让我想起著名历史学者关于法儒、古儒、道儒之辨析的文章《荆轲刺孔子,子路颂秦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都选择不成功行刺,前者是以挽救天下苍生的名义、后者是一种“启蒙压倒救亡”的思想,并且埋下救亡的种子。但无论是《英雄》还是《满江红》,内部的反思与讨论无疑都过于简化而话题本身过于宏大。全军齐诵《满江红》可以简单地以“忠义”的名义解释,并带来强烈的情绪感染力;不刺秦王可以简单地以“为了苍生”的名义解释,并带来一种“大局观”和“想得更远”的高潮式安慰。而真正在反抗、为民请命的那些人物却被遮蔽、沦为纯粹精神性的符号存在,“活在人们心里”。同时 《满江红》式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启蒙也显然更容易在后世带来另一层遮蔽,即真正意义上的对真启蒙的压倒。这是影片所实际呈现的却不是影片所实际讽刺的。对历史的反思、传统文化的批评是第五代导演的核心命题,而近些年不论是陈凯歌还是张艺谋都迎合主流,或言曲线救国、复归传统,但或许在更典型的意义上他们完成了主流的被收编,在核心命题的表达上亦如此失却锋芒而流俗。


满江红(2023)

上映日期:2023-01-22(中国大陆)片长:159分钟

主演:沈腾 易烊千玺 张译 雷佳音 岳云鹏 王佳怡 潘斌龙 余皑磊 

导演:张艺谋 

满江红的影评

祝默
祝默 • 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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