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到昨天才看了张导的新作《满江红》，这部春节档就上的片子，硬生生被我捂到了五一放假。倒不是不喜欢这类军旅题材，相反，由于家里长辈有从军经历的缘故，其实我对军队颇具好感。幼时十分喜欢读边塞诗，喜欢“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悲凉氛围，崇拜“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迈之情。但《满江红》这首词，虽已背得是滚瓜烂熟，却始终体会不到“靖康耻，忧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深仇大恨，也感受不到“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殷切期盼。

可能是年岁渐长，在耳濡目染了一些战争过程后，也渐渐开始对战争这一词有了新的体会和感悟。战争，存在于国与国之间；斗争，存在于每个人生活的无时无刻。战争，放大了说，就是斗争。

相比较国家之间的斗争，其实我对宏大历史背景下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有着更浓厚的兴趣。这也是我在看《满江红》前半段剧情中，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问题：身为茫茫人海中毫不起眼的蝼蚁，为什么他们要在毫无胜算的把握下，仍然前赴后继地送死？活着，不好吗？（特别是联想到最近的社会近况，看清了自己的牛马本质，心底更是一阵凄凉。）

直到我看完全片，这些问题的答案慢慢在我脑中浮现。

“越不可越之山，则登其巅；渡不可渡之河，则达彼岸。”这是成吉思汗说的一句名言。意思是，只有超越了不可以逾越的高山，才能登到山巅；只有渡过了不可能渡过的河流，才能到达彼岸。

接近秦桧，对效用兵、打更兵、马夫、艺妓这些底层人民来说，是遥不可及、天方夜谭般的存在，是那座不能越过的高山，是那条难以淌过的大河。更不用说他们还想逼使秦桧说出岳飞的百字遗言，那更是难于登天。

然而，就在汴梁失守、秦桧卖国、岳飞被杀的至暗时刻，他们却敢于跟随一线微光前进。这一线微光，在片中，是岳飞临死前的百字遗言。而在我看来，这一线微光隐喻的则是藏在人心底无法磨灭的良知。王阳明的“致良知”告诉我们，每个人生来都具有良知，自性圆融。但只有在危机时刻，在最紧要的时候，才能试出人性的底色。又或许这一份微光，不止良知，更是希望、寄托和传承，是当时山河破碎、民心涣散社会背景下给予大宋亿万军民的一剂强心针，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家国情怀。

这些小人物坚信，岳飞的遗言可以重振大宋人民抗金的决心，可以再次让亿万军民团结起来，“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为此，弱小的他们不惜以命相搏，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相信，世间有沧桑，人间有正道。因此，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刻，他们也能够发现这一线微光，也敢于跟随这一线微光前进。

在一片黑暗中能够发现微光，是智慧；而敢于跟随微光前进，则是勇气。正是这份智慧和勇气，使得他们的斗争之路，带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彻底性。在这些小人物身上，浓浓地聚集着东方的、民族的精神内涵：别无选择而后成大器。

写到这里，我不禁思忖：为什么我之前感受不到对胜利的殷切期盼呢？啊，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吧。为什么我那么害怕？为什么不敢站起来斗争呢？大概因为我选择太多，退路太多。这些小人物他们背水一战，他们一意孤行，他们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终成大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们的底色是悲歌。

岳飞之死，是历史的必然性。小人物的斗争，是历史的偶然性。小人物这一次逼迫秦桧能成功，存在偶然性，失败的，却是大多数。但这一线的光明，以及敢于跟随这线微光前进的勇气，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在历史滔滔江水中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武器。明白了这一点，其实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张导在故事结尾安排的是全军复诵《满江红》，是桃丫头复诵《满江红》，而不是刺杀秦桧成功。

《满江红》，就是那一丝微光啊。

古史带给今人的最大意义，不是如实地还原历史，更不是篡改历史，而是借古喻今，让这一份希望和寄托，这一份深入中国人骨髓的家国情怀在现代仍能得以传承并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