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专门为原剧打补丁而写。
这是我对于Inception的第二篇评论,第一篇泛谈整体,第二篇针对细节,第一篇文科为主,第二篇理科为主,第一篇软件,第二篇硬件。不过这篇与其说是评论,不如说是解析更恰当。
我上次说过,Inception的文科含量也不够生动,理科也不够严谨。
剧情及主题意义上次已经探讨过。这次单说逻辑部分,许多东西编的并不那么圆。
该有道理的地方没有足够道理,不该有的地方偏偏太多,是本片的弊病。我一一找出这些漏洞,然后探讨能够修补的方案。
以下我统一将“做梦并将别人带到自己梦境中的人”称为“造梦者”,“被带到别人制造的梦中的人”称为“入梦者”,其他进入梦境的人则是盗梦者,进行分析。
潜意识投射人物的攻击一事最多硬伤,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入梦者的潜意识在这里化作了具体人物,为了自我保护,不让造梦者入侵隐私的目的得逞,寻找造梦者,攻击造梦者,把他弄醒,这可以理解,但是他们如何确认梦境被操纵?为什么他们知道这是别人让他们(或曰他们的主人——入梦者)做的梦,而不是他们(或曰入梦者)自己的梦?
剧中提到“修改的越多,他们越能够确认这一点”?
作者似乎忽略了我们的梦绝不仅只有“现实主义”,更不一定非“合理”不可。
何止是地平面卷成一个圈,就算地球倒过来,也很正常,也不能证明梦境是由别人制作或修改的。即便没有什么造梦者盗梦者做过手脚,即便只是一个自然的梦,经由做梦人本身的胡思乱想,世界一样随时可能变成方的圆的三角的,乃至无限循环的。事实上,我们经常做各种荒唐的毫无章法的梦,梦中的天可能一会是绿色的一会是红色的,可能这一刻满地恐龙在唱歌跳舞,下一刻树上结着汉堡包,一会现代一会古代,刚才还是风和日立,现在就山崩地裂也不足为奇,我们的潜意识从不会感到什么“外来的危险”。“世界构造改变”促使他们更快发现“有外来者操纵梦境”——这一理念根本站不住脚。
那是梦,不是现实,任何奇怪现象都有理由发生,违反物理法则也好,都不能成为梦境是否被人操纵的判断标准。——凭什么判断?或许是入梦者自己改变成这样的。拘泥于现实主义的框架下,过于强调梦境建筑的合理性,本身就是错误的定位。
好吧,退一万步说,假定不是入梦者改变梦境构造的,他的潜意识就会知道这一点,就判断为有其他人在改变。但是当入梦者为复数时,他们每个人的潜意识又如何判断到底是谁在改变,谁在入侵,谁在操纵?他们的投射人物为什么从来不会互相攻击?互相误认为对方是造梦者?有什么办法能够辨认出真正的造梦者是谁?(剧情中也有说明,不只目标对象一个人的潜意识存在投射人物,其他跟着入梦的盗梦者也可能把自己的投射人物带进去。投射人物即代表一个人的潜意识,既然一个人入了梦会投射出来,另外的人就也会。)
何况就算只有一个造梦者,一个入梦者,一批投射人物,一样没解决根本问题——潜意识怎么就能够准确识别出造梦者?怎么知道那不是投射人物,造梦者脸上又没写着“这是我干的”,这一点恐怕作者自己也没想到怎么圆,所以他干脆一笔带过,让男主角说一句“像白血球辨认病毒”,我认为这一比方打得太模糊,太不负责任,白血球和病毒都是物质体,可以通过生物特征、细胞和DNA形式来辨别,但是造梦者、入梦者、入梦者的投射人物都是纯意识,精神体,没有肉体,不含物质,请问到底靠什么辨别?脑电波长吗?就连入梦者自身(表层意识),都可能被盗梦者欺骗,盗梦者可以扮成他亲近的人让他错认,即是说他们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波长伪装成“别人”,连入梦者自己都不能分辨,他的潜意识却知道谁是伪装的,谁是危险的?不要跟我说第六感就是这么强大,全篇写科学写的那么似模似样,到关键处却来一个伪科学手段搪塞?= =
总的来说,编得越大,漏洞也越多。
其实作者本可以四两拨千斤,化繁为简,采用一个最方便的办法解释这一问题——那就是设计成“当入梦者本身知道造梦者是谁时,他的潜意识投射人物同样会知道”,只要通过对话等方式将造梦者的身份透露给入梦者,投射人物认识造梦者也就不奇怪了。按照这个模式,后面当男主角告诉目标人物他处在别人制造的梦境之中,目标有了警惕,所以他的潜意识人物都行动起来到处追捕造梦者——这一切将顺理成章。可惜事实证明作者没有采用这一方法,因为剧中有与此相悖的情节,我们看到男主角教育小罗利的时候,小罗利造梦,男主角入梦,此时他当然清楚造梦者是谁,但他的潜意识投射人物却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假如设计成“从入梦者本人知道,到投射人物知道,需要一定时间适应期,因为他们毕竟只是潜意识”倒也说的过去,可作者仍然没有走这步棋,最初投射人物对造梦者是没有察觉的,且并不是经过一段时间自然发展就会察觉,剧情明确表示,他们开始察觉有人操纵梦境并寻找、确认、攻击,是因为小罗利开始修改梦境,违反物理法则。于是,无法解构的矛盾形成,作者就这么自己把自己将死了。
最神奇的一处是,男主角的投射人物——女主角干嘛要攻击入梦者呢?
首先,她并不是真人,不是男主角真正的妻子,她应该代表男主角的潜意识,男主角本人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他是自愿进入梦境,也就是表层意识是知情的,造梦者或入梦者都对他无害,造梦者跟他一伙,被人侵犯的是入梦者,又不是他,他是施害人,不是受害人,他的潜意识到底在紧张什么?没有任何人要偷窃他思想中的情报或是给他植入什么,他的潜意识为什么会觉得受到侵犯,为什么会行动?没有理由。至少在这么重要的一点上,没有说明理由。你要说是保护意识中的秘密,其实早就没什么秘密好保护了,他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前因后果都已经对造梦者小罗利坦白了,小罗利知道他的一切,他也知道小罗利知情,两人可以说是坦诚相对,还有什么好怕的?投射人物到底为什么暴走?不会随便扔出一个类似“男主角神经分裂了”这种草率的答案吧?至少我接受不了以一个全篇连点滴都未曾提过的虚拟提案作为结论,那只能是观众的想象,不是原作的真相。
图腾的设定更加站不住脚,很多人也发现了。——作者在这里“过于强调梦境的不合理性”。两者对比,可谓自打嘴巴。
自从作者给出了那个煞有介事的陀螺原则,大家都颇有兴趣地跟着团团转,讨论停还是不停,现实还是梦,有时不妨跳出去,质疑这个原则本身。
那个陀螺在梦中为什么不会停?真的能用陀螺停止与否来鉴定梦境还是现实吗?
肯定不行。
梦是一个不可以常理量知的领域,梦里的事物除了不一定要“合理”之外,还同时具有“不一定不合理”的特质,不一定符合现实,也不一定不符合现实,一切都是随机的。就算造梦者不知道图腾的秘密,在造出来的梦境中,一个骰子随机掷出同一面的概率也有六分之一那么多,棋子倒或不倒,也只是二分之一的比例,很可能出现恰好与现实吻合的情况。对,在现实中,陀螺最终必定会停下,然而反过来,“在梦中,陀螺就一定不会停”吗?这个否命题并不成立。不管是谁做的梦,做梦者都有梦到“陀螺停止”的几率,只要这个几率不是零,就无法肯定它停了就一定不是梦。
至于“盗梦者就是有本事控制自己的图腾在别人梦境中的状态”这一说,那就实在太超能力,缺乏根据的超能力,这是科幻,不是玄幻,无论如何不能服众。
莫说是别人的梦,就算是盗梦者自己的梦又谈何容易,他们也说过潜意识无法控制,难道又能控制自己做梦“一定让陀螺停或不停”吗?不管在谁的梦里,都无法达成“绝对停或不停”的100%概率,除非他是神,对这一低层意识形态具有完全认识并能够操纵之的高层意识形态,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有人认为虽然不可判断是否做梦,起码可以判断是别人的梦,还是自己的梦,我却觉得连这都不成立。谁说自己的梦就能自己做主,谁控制一个我看看?
还有一说从几何角度解析,认为是空间扭曲导致了物理悖论。造梦者为了逃避潜意识投射人物的追捕,造出的空间都是现实中不存在的扭曲状态,即所谓的几何学迷宫,非欧几里得空间,拓扑空间,埃舍尔的楼梯、莫比乌斯环都是其中之一。在这样的空间中运动是循环的,永远走不到头,故陀螺运动和周遭的一切一样进入死循环,这听起来虽比较合理,但糟糕就在“合理”——别忘了刚才说的,梦不是“合理”世界,在合理的世界,拓扑空间中的运动都是循环不停的,但梦中就无法保证。用数学来解释梦是大错特错了,数学有合理化的前提。
诸如服用深度镇定剂后在梦境中被杀便不会醒来而会进入“limbo”之类的设定也没有什么道理,limbo,果然是三不管,找不着借口时最好的借口?这个词算不算作者的自我讽刺?
limbo,可以看作最深层梦境。人各有各的意识,各有各的梦境,在以上层次均未见交错现象,但这时居然都进入同一个limbo(因为在造梦者的梦中,入梦者被杀进入limbo,男主角追随他,在这个limbo里有着男主角以前建立的东西,说明入梦者经由造梦者的梦进入的limbo和男主角以前由自己梦境进入的是同一个,说明所有人都是进入同一个limbo,无论由哪个梦进入),进入limbo之后所有人的意识是互相连接的?呵呵……多么神奇的世界,比纳美人的树还神奇。
——哦,又有人说了,“镜头转了,没演出来,我们没看见,其实中间有从一个人的梦境跳到另一个人的梦境,所以不是同一个limbo,只是平行层”……好吧,我勉强接受,但还是要说这样真的很烂……需要观众搅尽脑汁勉勉强强帮它圆场的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好作品。
其实“被杀就一定醒来”的定律也很值得商酌,或许你在一个梦里死了,会在另一个梦里睁开眼也未可知(在Doctor Who里,是由dream lord说出他的游戏规则,梦境里被杀,现实里醒来,这无须道理,因为是他在控制,他说了便算,本片中可没有这种等同神明的存在,照自然发展则未必如此),我还是相信只有现实中的强刺激才能让人醒来。
还有,盗梦者如何伪装成入梦者的熟人?那个脑电波变身到底是怎么达成的,语焉不详。又是一个超越科幻概念的玄幻手法。就算平时装扮成某人,也只好骗骗陌生人,要想瞒过亲人的眼睛几乎不可能(所以武侠小说里的什么易容术真是大雷),何况此人受过精神训练,在梦境里还拥有强烈潜意识的保护。这种情节可信度很低。
梦境中的大脑活动速度比现实中快,所以每层世界时间差距很大。——这我在上一篇就说过,同样没有理论依据。
说到底,试图以“梦”为背景,述说一个充满“辩证逻辑”的故事,本来就相当冒险,因为梦和逻辑不相容,顾此失彼。能干的编剧同时使用这两个素材,最多是模糊它们之间的冲突,借其它东西作主线转移重心,让它们和睦相处,不打架,已经相当难得,何况明面上摆出来让它们斗个你死我活。
以上那么多漏洞,在一般状态下,统统无解。
看到有人提出了0层理论,这的确是唯一可能自圆其说的手段了。
从许多地方来说,除非整个都是梦,不然怎么也圆不上。
我也认为作者可能有0层这个想法,最后也留下了伏笔。
但纵然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即0层)其本身是梦,0层之外才是现实,男主角是造梦者,他造出了0层,也不代表他就能创立“梦中陀螺不会停”原则。——他在现实中创立这个原则,但做梦不会乖乖遵守这个原则。这是不可抗力,非本人所能控制,梦中的梦中,梦中的梦中的梦中……无论多少层,一样不受控制。除非他是神。
可见,就算有了0层,普通人也是做不到在梦中让陀螺“100%停或不停”的。
只剩下这个可能性了——
如我们假设造梦者有一种特殊的方法(仪器),能够让所造梦境的一切原则都按照他所设想——即他成为梦中的绝对原则,成为神。那么就可以做到,设立陀螺原则,并让0层遵守这个原则。
依此推演,剧中所有人其实都不存在,都是他的梦境中的投射人物,造梦者小罗利也是他虚构的,包括梦中的梦,每一层的梦,当然都是他自己造出来的,所以陀螺原则无论在哪一层都成立。
——包括“被杀就一定醒来”的定律、limbo的疑点用这种方法也可以解释。甚至盗梦者的伪装太神奇,潜意识投射人物的攻击有点莫名其妙也无伤大雅,那是他的设定,他想怎么造就怎么造,他爱让谁变成别人就变成别人,爱让女主角攻击就攻击,他叫陀螺不停陀螺就得不停。
终于找到了一个足以勉强修补所有漏洞的答案,通常情况下这就是真相了,因为它若还不是真相,就再没有真相可言。
我不得不说,这未免太狡赖,真是一个让人有点失望的真相。
讽刺的是作者花了大半的篇幅铺设理性的构架,通篇落笔执着于逻辑,摆足了要玩一场硬科幻的架势,最终却选择了这种“不需要逻辑”的方式来圆场,真不知该叫做成功,还是叫做失败。
——电影的目的,并不是用来整人。电影的优劣,还要看整体韵味。
给观众留陷阱,也分优雅的留法,和不优雅的留法。
希区柯克就很优雅,本片就一点也不优雅。
这种转弯转得太硬的手法,实在不像大手笔有预谋有余裕的所为,倒像是死活憋不出圆满方案焦头烂额万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很有几分狼狈,玩弄观众的同时,也玩弄了自己。虽然当时可能是得到了台下几嗓子惊叹声,但在文艺的完整性、和谐性、流畅性上留下了大大的瑕疵,从此算不上是佳作,经不起细细品味,只能落得个哗众取宠的名头。
同时对于剧情来说,也是好悲凉的真相。
——没有现实。没有人。甚至连别人的梦都没有。男主角只不过是借助仪器在自己的梦里绕圈子绕不出来。
有人认为这是个开放式结局,但这样一分析,我发现一点也不开放了。有人说乐观的便认为男主角最后是回到了现实世界、真正的家,和孩子们团聚,悲观的便认为这个世界依然是梦,是0层,我说没有什么乐观悲观之分,把文艺情结丢到一旁,理性地看待,就为了使整个逻辑合理化,没有漏洞,看来非得有6层世界(PS 为什么是6层,我不支持第5层之说,第4层就已经是limbo,大家所谓渡边大叔的第5层还是limbo,充其量也就是个平行层,所以不算,我将0层加进去,5层,现实世界加进去,共6层),非得有0层和它外面的现实不可,没什么别的选择。当然,前提是“能够让所造梦境的一切原则都按照造梦者所设想”的方法存在的话,希望那个机器是有这种功能的。不知还有没有人能提出更好的解释推翻我这一论断?
至于那个结婚戒指的说法,假使它真的证明“不是梦”,那又是导演在自打嘴巴了= =……
假如他真的想做一个两边皆有可能的开放式结局,就应该想好如何修补以上的无数漏洞,否则只能令人BS之。
又名:潜行凶间(港) / 全面启动(台) / 奠基 / 心灵犯案 / 记忆迷阵 / 记忆魔方
上映日期:2010-09-01(中国大陆) / 2020-08-28(中国大陆重映) / 2010-07-16(美国)片长:148分钟
主演: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约瑟夫·高登-莱维特 艾利奥特·佩吉
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 编剧:克里斯托弗·诺兰 Christopher No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