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4-09

盗梦空间:不遠不近，剛剛好

       極其不順暢而斷點的看完《盜夢空間》，我覺得整個人都快要分裂了。

    不順暢是因為如果按照電影的節奏走下去，我大概弄不明白的地方會更多。所以，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暫停，倒回去，再重來。所以一部電影看得坑坑窪窪，看了三個多小時。

    這不是看電影的正確的好的方式。但是沒辦法。假如今天我坐在電影院裡，那我沒得選擇，只好從頭到尾越來越一頭霧水下去。可是當你知道選擇權在自己手上，而你又有那麼一點好奇心想要更接近真相的時候，就沒辦法不倒帶了。但即便如此，我仍舊雲裡霧裡，不太清醒。

    我就快要畫圖來給自己解釋這些一層又一層的夢的構造了。我一遍一遍的在腦子里推理、演算，就像是當年做一道數學證明題那樣，已知……又……所以……可這電影裡的證明是一個找不到結尾的循環，一個圓形的迷宮，你以為自己找到了出口，但其實那隻是另一個入口而已。

    於是我上豆瓣看別人的影評。大家充滿了熱情的在討論各種細節，各層夢境，各種可能的結局。厲害的人發長長的帖子為大家解析各種看不懂得疑惑，說的一本正經條理清晰，似乎他本人就是導演；正在這時又看到一個人在下面跟帖說，“樓主好厲害啊，我想問問你，你覺得最後那個陀螺會停下來嗎？”……於是我果斷的關閉了網頁，這種根本不在一層夢境裏面的對話讓我覺得分裂和厭倦……

    有某一瞬間我覺得我弄懂了整個故事的大概。但是當我試圖複述整個過程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其實什麽也沒看懂，未知的太多以至於不知道該從哪裡提出問題。索性就算了。何必非要在一團亂麻中試著找出清晰的頭緒呢。但我想至少我理解了導演的某種意圖——也許這是大家都理解了的——究竟是人生如夢，還是夢如人生？

    我相信不止一個人會有這樣的懷疑，究竟什麽才是真實的，到底存不存在這種真實？你怎麼就知道，你所經曆的、感知的、生活的世界就是確實存在的呢？你以為能夠覺知到痛感的存在，便證明你不是在夢境里，但你怎麼知道夢裡的世界沒有痛的存在呢？也許事實只是，我們在夢裡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而已。

    以前有老師說過，真實並不等同於事實。真的。就連事實都這麼虛幻莫測了，何況于玄而又玄的真實呢。又何況于，說不定我們苦苦尋找的真實，其實只是一種幻象，一層迷霧，一座海市蜃樓呢。當我們以為自己正在一步步朝它接近，其實我們不過是在靠近一個自己搭建的影子而已。

    真實，事實，實實虛虛，虛虛實實，其實。

    我忽然覺得中國古代思想家的偉大。老子早就知道，有形的事物之所以有用，正是因為包含在有形之中的那些無形。虛與實作為構成這個世界的二元，乃是相生相滅。而幾千年後的我們，仍舊不懂得這些話的奧義所在，也並沒有試圖去理解，只是仍舊義無反顧頭破血流的追尋真實——我們將其視為“理想”，我們對自己也對別人說，活了一輩子，總不能到最後連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都不知道吧，那樣也活得太懵懵懂懂庸庸碌碌了吧。

    沒有假，哪來的真。沒有虛幻，哪來的真實。沒有夢境，哪來的清醒。又或者說，這個世界從有了左邊那一刻開始，就一定同時有了右邊，而當我們執著于陽光下的明亮時，卻忘記了身後的影子里同樣盛滿了黑暗。

    更何況，什麽是假，什麽是真？什麽是虛幻，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夢境，什麽又是清醒？

    我如果一直這樣糾纏下去，最終將落入一切都不可知論，但我也並不認為，一遍一遍的重播電影，尋找各種蛛絲馬跡，用看起來不可推翻的論據來支持自己對於這“開放式結局”的猜想的做法是導演拍這部電影的初衷。開放式的結局是一種讓大家對電影意猶未盡、更有興趣的方式，但對於一個有思想的導演來說，這僅僅只是一種手段。這樣的結局將故事的開頭與結尾系成了一個圓環，循環往復。我願意相信諾蘭這麼設計情節的目的——至少是目的之一，是要表達他更深層次的思考。

    幾千年前，我們就有莊周夢蝶的故事。莊周不知道是蝴蝶出現在了自己的夢裡，還是自己作為一個部份，出現在了蝴蝶的夢中。幾千年後當我們理所當然的把有關於自己的一切都冠上“我的”這個定語的時候——我的夢，我的生活，我的明天，我們忘記了在幾千年前，莊子早就告訴我們，別輕易的相信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故事里你都是主角，說不定那只是另一個故事的一部份而已。這不也正是這部電影嘗試要表達的嗎，夢境與現實，自我與他人。

    曾經有一部類似的電影，叫做《楚門的世界》。當楚門發現他生活里的一切——朋友，家人，工作甚至是整個生活都是假的，是被人安排的，是像在拍電影一樣搭建的佈景的時候，他決心要尋找真實。又是真實。他逃離了那個小鎮，駕船出海，海上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他以為逃離了那裡，走得越遠就越接近真相，卻沒想到，船最終撞上了“海”的邊際……連那海、那風、那雷電也是佈景，是被人設定好的……然後，在“海”的盡頭處，有一扇門……大家都勸楚門要三思，畢竟這裡的一切雖然是假的，但對於一直生活在其中的楚門而言，不也是一種真實嗎。楚門猶豫了一刻之後，仍舊打開了那扇門，跨了出去……電影結束了。那時我就在想，誰能確定門外的世界就是真實的呢，也許只是從這一個攝影棚跨進了另一個攝影棚而已。

    如果說《楚門的世界》問我們究竟真實在哪裡，什麽才算是真實，那麼，《盜夢空間》試圖要告訴我們的是，真實真的存在嗎，我們心心念念想要尋找的真實，難道就不會是另一個夢嗎。

    所以說，《盜夢空間》的偉大，諾蘭的了不起。思維一點一點深刻，再深刻，引發觀眾自己也越來越深刻的思考。我又覺得悲哀，幾千年前就懂得這些哲理的是我們的祖先啊，可爲什麽幾千年後的今天我們卻無法拍出這樣的電影，甚至連這樣的百分之一也達不到？對於一個在電影中探討了一些些的生與死、愛與恨便可以被稱作一部不錯的電影的國度來說，想要用這樣迷宮一般的方式去敘述一個故事，這個故事里包涵了比迷宮還要複雜的哲理，這哲理不是在講述，在教導，只是貫穿在故事的始終，需要觀眾自己去理解領悟——這樣的期待，又豈止只是高了一點點？

    我們的電影，擅長於主義，不擅長於哲理。擅長於敘事——姑且這麼說吧，不擅長於思考。沒有思考、不懂得思考的電影，如何叫觀眾去思考？

    我一直對科幻類的題材提不起興趣。總覺得那是一個與我完全無關的異次元，大概是我太缺乏想像力了吧，那些被稱為奇思妙想的東西甚至無法打動我的童年。我也一直不偏好太過於現實主義的類型，現實已經夠殘酷夠蒼白，又何必再加上一個“主義”來對一切蒼白做入木三分的描繪呢。我愛那種戲劇化的因素，與生活有關卻又不在生活之中，那是現實中的我無法完成只好寄希望于故事的影子。劇情可以很假很做作，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的生活下去，讓我感動的熱淚盈眶；也可以很悲情很殘忍，死亡不是最殘忍，天人永別天各一方永不再見才是，讓我的眼淚痛快的哭一場。還有第三類，便是這一種，關於夢境與現實，關於真實與偽裝。這些間諜偽裝來偽裝去，真真假假分不清楚的故事，這些醒過來睡過去，夢境清醒有些混亂的故事，讓我著迷。看這樣的電影總要做好十足的準備，與主人公一起去探尋，雖然最後的結局也許仍舊是未知。

    這種沒有絕對的真與假、虛與實的故事，就像那些電影里最終越來越弄不清自己是誰的人物一樣，有種謎一般的吸引力。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一顆珠子落入水中，被水所包圍，卻又不被水所溶。這樣的在而不在，讓你可以無限的接近，卻似乎又永遠無法到達。這樣的距離，不遠不近，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