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井上雄彦亲自编剧并执导的电影《The First Slam Dunk》在中国大陆的上映已接近尾声,这部在漫画连载结束27年后重新被搬上银幕的现象级作品的回归,让无数业已步入中年的粉丝们在湘北五虎的故事里祭奠了一场自己的青春。尽管电影上映后不久即在各大平台上出现口碑两级分化的趋势,但是原作作为影响过几代人的现象级作品,电影《The First Slam Dunk》取得的成功还是有目共睹的。当比赛结束,人群散去,留在我心中久久盘桓不去的,正是那隐匿在故事背后无尽的乡愁。

  井上雄彦的少年时期随母亲在鹿儿岛的外祖父家度过,成年之后又离家到东京发展;SD连载于作者的青年时代,在一个热血少年漫统治的岁月里几乎很难见到作品关于思乡的叙述。而大电影则是作者步入中年后回望自己青年时期作品的产物,其视角也转为湘北高中篮球队的控卫宫城良田——一个“天才”堆里的普通人的视角来进行讲述,宫城的身世在原作中没有展开的部分得到了补全,可以说作者更将自己的乡愁几乎不露声色地融进了作品之中。电影的开篇即是用空镜摇过冲绳的海滨,随即关于主人公身世的叙述也徐徐展开——井上将宫城的家乡放置在了日本最南端的冲绳,这里的气候和风土人情和日本本土有着明显的差异,这种差异带来的陌生感和戏剧冲突也成为故事展开的背景。宫城良田因为父兄相继亡故,随家人迁至神奈川生活,试想一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远离家乡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生存求学,无论口音还是生活习惯,都迫切地需要重新适应以融入新环境。更何况主人公一直在长兄宗太死亡的阴影中自责,电影在开篇对宗太之死已经有了明示:宗太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良田视野中,在天海交接处已有乌云出现——天气的变化即预示着人物命运的折转,冲绳那看似一片碧蓝,洋溢着无限生机的故乡之海,最终成了少年的不归之地。

  电影中对海的刻画占了较多篇幅,无论是冲绳之海还是神奈川之海,已不仅仅是简单的自然景观,而具备了一定象征意义。二者的对比也十分明显,电影对冲绳海水的刻画显得更加澄澈,颜色变化更为丰富——从宗太出海时好天气尾声中的海,到良田独自返乡后重拾对篮球运动的初心,在海滨折返跑的夕阳之海:在这里流动的光影被赋予了更多层次的色彩,让主人公在一片斑斓的夕照之中寻回梦想,在整个浓重现实主义底色的故事中显得独具浪漫性。相比之下,对神奈川的海的刻画就显得单调些许。神奈川之海更多地是和主人公母亲对亡人的思念相连结,也提醒着宫城一家的客居身份,因而不似故乡的海那般瑰丽变幻。这里亦存在一对矛盾:故乡之海让主人公失去兄长,却永远是他眼中无可替代的风景;客居之地的海一定程度上担荷着治愈功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心中故乡的风景相提并论。从开篇球场外的冲绳海滩到结尾处一家人相聚的神奈川海滨浴场,故事讲到这里划满了一个圆,似乎也进入到一种“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全新境地。
 

 电影对冲绳风物的刻画亦是贴合剧情走,没有刻意为之的安排,否则很容易流于近年来带剧情的大型旅游宣传片的俗套。从宫城兄弟“秘密基地”外的花田,到宗太离开时的小型渔船码头,再到良田出车祸时幻视的甘蔗林,这一系列关于冲绳的符号,与主人公童年的所见所感,以及深藏于心的思念息息相关。兄弟两人在海边山洞中的“秘密基地”,也成为主人公最后可以退守的心灵家园:当良田升入高中后,校园生活并不顺利,加上与未来好队友在学校天台打了一场并非出于本心的架后心灰意冷,遂飙车发泄自己的情绪不想却出了车祸。历经不短的治疗恢复期,良田决心自己回到家乡走一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这个看似无可退守的节点,也只有回归原乡,回到自己最熟悉最眷恋的地方才能得到心灵的疗愈。如果我们重新审视电影所呈现的这场比赛,在后半场的关键点遭遇对手双人包夹时,会发现良田所面临的境遇有着相似之处,同样是“退无可退”的局面,要率先突破的,恰巧就是往昔畏惧不前的自己。
 

 良田在“秘密基地”中的视角也是耐人寻味的,向前一步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海,身后却只是属于兄弟两人的狭小空间,珍藏着要被扔掉的亡兄的遗物,也承载着少年关于亲情最珍贵的回忆。再次回到故乡,曾经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山洞的空间也显得狭小甚至会碰到头,如果说生理的成长不可抗拒,那么心理的成长则需要一系列的“事件”,外力的催动和内核的启动来共同完成。归乡这一行为本身也意味着主人公重新正视自己的过往,力求与自己率先达成和解,这便是一次自我完成的疗愈、成长与救赎。尽管故乡已经人物两非(这无疑带有一种共性的遗憾),但故乡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生命的原动力,即便在传统乡土社会和现代化都市生活的对立之下,“故乡”这个符码也成为维系二者的重要纽带,被赋予了更多更复杂的内涵。

  山洞中独白的戏份可以说是全剧最重要的折转,良田看到哥哥的留下的杂志,回忆起年幼时与哥哥相处的亲密时光,还有宗太未能实现的梦想。手边经过的一只寄居蟹联系起现实和回忆——寄居蟹是冲绳海边常见的生物,也象征了良田将自己隐藏起来,借助外界的坚硬躯壳暂时逃避的心理过程。藉此贯串全剧的哥哥的红色护腕重现,它的存在如同一个精神力量的原点,让主人公于不经意时重建与外在世界的连结。CV仲村宗悟在这场独白戏中的表演层次感分明,张力十足,真实地诠释了主人公内心的蜕变。作为一个普通人,虽然还会感觉到痛苦,但良田已经可以正视过往的伤痛,从而为最终完成对自我的超越埋下伏笔。

  毫无疑问,宫城良田是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出现在客居的神奈川,以“非天才”的身份出现在湘北高中篮球队之中。如果说离乡后主人公与故乡的联结被置于暗处,那么他与母亲的联结则更为明了,是母亲直接建立起了主人公与故乡之间的连结。宫城良田的母亲薰在丈夫和长子去世后,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移居神奈川,电影中所反映出她与次子良田的关系并不和谐,有时甚至需要幼妹帮忙传话才能交流。当故乡在生命中渐渐模糊成一个地名,而母亲作为主人公与故乡之间的连结,更似一种不忘来处的提醒。幼妹安娜因为年纪小,从而能够更早地走出了父兄过世的阴影;而年长两岁的良田夹在其中无疑是矛盾的:遗忘可以远离痛苦,铭记则要面对现实,那么能够选择的最佳方式,惟有与过去和解。良田国中时转学到神奈川,因为自己的口音不肯多与人交流,成了众人眼中孤僻沉默的孩子,甚至遭遇校园霸凌,那个天蓝水碧的海岛故乡只能逐渐退为心底最为隐秘幽深的存在,轻易不能拿出来与人分享。影片启用新垣樽助先生作为方言监修,力求还原真实,而方言作为乡愁的载体,寄放了离乡之人太多言语不能尽述的情感。井上在采访中曾表示出对冲绳出身的篮球选手的兴趣与关注,故而没有安排主人公直接以自己同乡的身份出现;但我们不难感觉到,他将心中对承载着自己年少时光的鹿儿岛的情感,投射到了电影中良田对冲绳的思念中。无论是鹿儿岛还是冲绳,亦或每一个观影的人们,胸中的乡愁都有共通之处。
  

故乡的海是温柔的,也能吞噬生命;薰作为母亲平日对儿女温柔,实际上压抑了太多真实的自我。家庭作为避风港湾,带给离乡后良田的正向影响相对有限;母子之间双方面的隐忍造成的隔阂,也成了对良田精神力造成消耗的一部分。良田爱薰却总是对哥哥的死亡怀有愧意;薰爱良田却疏于表达,屡次让良田觉得母亲更眷恋去世的宗太,而自己处处被忽略。这种错位模式下的情感该如何进行引导梳理,电影给出了答案:良田赴广岛参加全国大赛前的夜晚,给薰写下的一封信,成为母子关系转圜的关键。这一段剪辑中十七岁的良田越过年幼的妹妹和十二岁的哥哥,以成熟的姿态拥抱了在父亲灵前流泪的母亲,也喻示着不仅是主人公自己,而是全家人共同完成了与过往的和解,越过死亡从而更加明白生命的真实意义。
  

父亲和宗太永远留在了有着碧蓝色大海的故乡,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向前走,生活总要继续。对良田来说,哥哥的遗物也成了寄托乡愁的载体。睹物思人在所难免,对亲人的思念背后,也总有故乡的风景化作背景板,寄放着不掺杂丝毫虚伪和矫饰的真情。与亡兄相关的回忆大都是美好的,但是在拥有共同回忆的亲人面前却不得不被封藏起来,只因怕触及旧日的伤痛,只有在无人之时才会被小心翼翼地翻出来。宗太留下的红色护腕成为贯串全剧的明线,戴在良田手上成为一种可以鼓舞他的精神力量。良田最终在山王一战后完成了自我救赎,并将宗太的遗物交给母亲——至此良田与母亲的关系也超越了过往,尽管在这种非常具有东亚特点的亲子关系条件下,在父兄去世后的时光里,这对母子的关系大都显示出一种非健康的常态,但去往美国的良田不再依赖哥哥的护腕给予自己精神力,母亲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本能地回避过去,这种重新指回正向的情感超越正是每个人所期盼的。

  良田的成长是普通人的成长,在山王之战中实现了自身的羽化。普通人所拥有的困顿心理在影片中都有着真实的反映,当他实现自我蜕变之后,就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兄长身后战战兢兢的孩子,而是成长为一个具有觉醒内核的少年。片尾宗太的照片重新被摆出来时(想必和妹妹的建议有关),神奈川灿烂的阳光洒满了房间,也暗示良田和家人最终走出了过往的种种阴霾。尽管宗太永远留在了冲绳的大海中,但作为异乡人的良田,已经可以将这份乡愁和思念珍存于心,带着它奔赴更遥远的异乡,那个属于兄弟两人的篮球梦想之国——是脚踏热砂的全力奔赴,而不再是脑海中的虚无缥缈的“幻境之园”。
  

p.s.TFSD大概会是我一生中唯一一部十几刷的电影了。井上亲自选的声优都极其贴脸,仲村有多出彩不用多说,李建春的咪酱就是我一次又一次进影院的原因。。关于咪我觉得我可以再开一篇影评……


灌篮高手The First Slam Dunk(2022)

又名:灌篮高手电影版 / 灌篮高手:THE FIRST / Slam Dunk / スラムダンク

上映日期:2023-04-20(中国大陆) / 2022-12-03(日本)片长:124分钟

主演:仲村宗悟 笠间淳 木村昴 神尾晋一郎 三宅健太 岩崎谅太  

导演:井上雄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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